Saturday, March 03, 2012

記憶與歷史中間 - Les Lieux de Mémoire


前略


何謂集體回憶?集體回憶如何構成?

這兩道問題涵蘊意義、牽涉話語範圍之龐大,一時之間,難以解答。兩位對此素有研究,且無法覓得答案,像我這樣的小卒一名,更難提出什麼有用意見。但由於「香港記憶」的核心主旨,正是要「保存及分享屬於香港人的集體回憶」,這問題難解,卻必須解。因此,我也嘗試分享一下自己對於這議題的一點想法,對大家未必有用,但起碼有助我自己,整理一下腦海裡散散亂亂、有關集體回憶的概念,從而為「香港記憶」的啟動及推廣作進一步的思考。

先概述我,作為一個so-called「八十後」,對集體回憶概念的想法。

大家大概都會清楚,去年我出版了一本名為《拾年記》的書,打正旗號,以「保存2000-2010年香港流行文化集體回憶」作招徠。當時我所試圖做的,很簡單,就是擴闊香港人對「集體回憶」一詞的想像  由那些單被紀錄於官方論述的歷史及實質存在的建築,擴展至容祖兒、Facebook一類流行文化標誌。由於自知自己所寫的,並不是很嚴肅的歷史、學術論著,故此,我一直沒有留意,採用「集體回憶」一詞的前設:這是你口中的集體回憶,還是眾人口中的?兩者又如何區分?

當時我「選擇」集體回憶的方式其實已算經過審慎的思考沉澱:用Facebook群組作公眾諮詢,並獲得不俗的迴響、反應。現在回想,我甚為慶幸自己有這樣做(縱然所用的方法仍甚粗疏),因為在著作面世後我不停被問及有關的事情,而我總能夠以「公眾有份提名書中所選的集體回憶」來為自己開脫,或曰,搪塞過去。然而,我心裡明白,這答案其實並不足夠。我也有試過用「此書不過是文學創作的一種」來開解,但卻被某作家前輩質問:「你知道這樣做或許會引來別人,又或後人,對於『香港流行文化中的集體回憶』有所誤解?」於是語塞。

是的,這是我無法迴避的問題。即使,加入了「香港記憶」,這問號仍然揮之不去。

在接到兩位的長信以後,我重新翻開自己的書,讀到吳俊雄老師所賜的序:「它講集體回憶,但明白集體會流動,回憶全靠建構,然後堅持細寫、緊記。」於是心中一悸。「集體會流動,回憶全靠建構。」用社會學的角度來說,集體回憶固然是社會建構的產物,但我並不滿足於這個解釋,因為這說法難以面向公眾。更何況,問題的關鍵,似乎更在於「由何者建構」。我認為,建構集體回憶的話語權,從來不在民間,而在於當權者。是以,用此角度來考量集體回憶為何,難以求得明確答案。

放下梁款的文字,我從抽屜底端掏出一份由Pierre Nora所寫的論文,名為「Between Memory and History: Les Lieux de Mémoire」,乃當年修比較文學時的必讀文本。細讀下去,不少概念均值得仔細玩味。作者認為,記憶與歷史必然處於對立的狀態。記憶有生命,歷史如死物;記憶是「有發生過的事情」的延續,歷史不過是將過去重現的一種模式。而最教我反思的,是這句:

Memory is blind to all but the group it binds – which is to say, as Maurice Halbwachs has said, that there are as many memories there are groups, that memory is by nature multiple and yet specific; collective, plural, and yet individual. History, on the other hand, belongs to everyone and to no one, whence its claim to universal authority.

我所想的是,沒錯我們都曉得「香港人的集體回憶」確實存在,但若以網站形式篩選,會否將這些「記憶」變成了「歷史」?甚至落入「看似面向大眾;實質指向空氣」的陷阱?

作者用lieux de mémoire (site of memory)去形容那些記憶的「結晶體」,也就是將改變了記憶的形態,再將之展示公眾的場所,比如是紀念碑、圖書館等等。他批評,這些所謂的「記憶之場所」徒有外表,實質卻只有紀念意義(monumental)。讀到這裡,我禁不住想,「香港記憶」又會否成為一種猶如「集體回憶紀念碑」式的lieux de mémoire

Pierre Nora所言,記憶絕對可以是multiplepluralcollective,但歷史不。我們會瞥見某些能夠勾起回憶的照片會心癢癢想跟朋友分享,乃是因為這是屬於我們的記憶。我們會共享記憶,但不會分享歷史。故此,即便網站有Facebook share的功能(甚至連自己製作的collection也能share),若然訪客不認為眼前的,是自己記憶的一部分,他們還是不會按下share的鍵。如是,我有種未必正確的看法,就是,建立歷史藏品庫與保存集體記憶,兩者或許有所衝突。

寫到這裡,頓時發現原來已無退路  基本上無論任何形式的歷史敘述、記憶重現,似乎都會面對此問題。惠玲在信中提到,最初認為要建構一個形象鮮明的網站,讀者一打開便一目了然的明白這就是香港記憶,這也是我的想法。然而,我同樣明白,要達成此目標,毫不簡單,因為要找到所謂真正的共同記憶,甚為艱難,也不可行。那麼如要服眾,唯有在過程中加插「公眾參與」的元素,正如當初我構思自己的書一般。

後略


梁俊勤 02-03-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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