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December 03, 2011

八月芬蘭

八月末為撰寫雜誌專題的緣故,隻身遠赴芬蘭,逗留了一個多星期,成為人生中其中一段難以忘懷的魔幻時光。任務完成,回到香港的這三個月,先是埋首寫這篇城市專題,後推出新書,竟然一直沒空把那十天的旅程作個紀錄。雖說已經替雜誌寫了篇長達二萬字的專題,但值得再寫的,還有很多,真的很多。沒法子,有些事情嘛,不記下,就會遺忘,就會遺憾。

香港的初冬天氣跟八月末的芬蘭相當相似,於是這幾天我總不自覺地想起那個奇妙的國度,也於是我又決定,趁那十天旅程仍然歷歷在目,就嘗羶把這一切都寫下來——關於在當地遇見那些可愛的人兒,關於逛過的地方名勝,關於旅程中的瑣細思考。

好,是時候回到那最美麗的,八月芬蘭。

Turku, Finland

作為旅遊/記者 — 關於被刪走的一篇稿

前言:在芬蘭遇上香港式清場

終於有時間整理自己的文章了。話說八月尾到芬蘭的臨 海小城土庫(Turku)——2011年歐洲文化之都,了解它的文化活動與氛圍。出發前約了好些官方人物進行訪問,也準備在當地參與好些各具特色的文化活 動,比如是音樂會啊、展覽啊、什麼什麼。一切都打理好後,又開始擔心整篇報導會變成太和諧,太一面倒。對我而言,如果一篇專題報道,只有一種角度、一種思 考,那它斷不是篇理想的專題。

於是我只得倚賴街上的路人,作好隨時跟當地人搭訕的準備,期望能套到什麼有用的資訊,把文章 的聲音、角度變得更多元。結果抵埗首天,我就有幸邂逅了一位街頭藝人,並在他的介紹下,認識了一群正在市中心公園示威的藝術家。沒錯,他們正在抗議政府舉 辦文化之都活動——正合我意。

跟這群藝術家揮手告別後,在我腦海中不停盤旋的疑問是,怎麼我好像回到香港了?這些抗議者的 訴求(需要一個自由、不受管制的工作空間)、行動(嘉年華式長期抗爭),以至遭遇(在大型文化活動舉行前一天被警方清場,連根拔起,迅即運走,才不過半句 鐘的事情),怎麼跟我所遇過的香港藝術工作者一模一樣了?也許是我的思想比較狹隘吧,以前總以為,外國,尤其是歐洲國家,風氣較自由,當藝術家應該也比較 自由吧。怎料天下鳥鴉一樣黑,到處楊梅一樣花。

翌日我按原定計劃,訪問了是次「歐洲文化之都」籌委會的主席Cay Sevón,她的答案都在預期之內:與藝術家們所說,恰如羅生門般對立矛盾。離開籌委會辦公室,我開始明瞭自己是次行程的身份——旅遊記者。

這名銜可以分拆成兩部分,先是旅遊,後是記者。「旅遊」是行為,「記者」不單是身份,更是一種心態——盡量抱持客觀角度,求問真相的心態。是的,我認為真正的旅遊記者,應當如此,而非單單的食買玩,然後寫稿。

捫心自問,對於這責任,我負擔不起,畢竟此行目的本非如此。結果,剩下的行程,我還是按照原定計劃,參觀展覽,聽音樂會,頂多就是多詢問幾個路人,就「文化之都」發表意見,僅此而矣。

回 到香港,開始寫稿。整個專題總共由十篇文章拼湊組成,而我最著緊上心的,就是關於Slum of Art的這一篇。然而,寫了一半,我逐漸察覺,這篇文章跟前後的「官方論調」、「正面報道」都有點格格不入。交稿後,雜誌那邊也是這樣認為,就著我修改一 下。於是我花費極大氣力,將之改頭換面,變得比較「順眼」,就交了。

十月初,雜誌出版,專題面世,我卻赫然發現,這專題只有九篇文章,被抽起的,正是我最著緊的那一篇。原因,當然可能因為雜誌一方「和諧」至上,但我又明瞭,這篇跟其他的放在一起,又確實有點礙眼。

然 而花過的時間、心血不能就此輕易地付諸東流。所以我一直希望將文章整理好,將為之補上前文後理,呈現在大家面前。這未必是相當inspiring的,但如 果你跟我一樣,曾經都稚嫩地以為,外國月光較清晰,外面的藝術家較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話,這篇文章應該是值得一讀的。

***

HEAD

歌舞昇平下的反對聲音

走進藝術貧民窟(Slum of Art)

BODY

文 化、藝術從來不屬社會主流,而以此維生的人許多更是潦倒窮困。梵古貧苦一世,常常餓著肚子,把省下來的錢用來買顏料和畫布;莫札特的一生幾乎都在負債中度 過,貧病交加,甚至葬禮也是跟另外幾個死者一同舉行。藝術與貧窮,兩者似乎息息相關。就在圖爾庫「歐洲文化之都」籌委會主席Cay Sevón在訪問時表示,是次盛事共有15,000名藝術家參與,而專案總經濟收益將達至二億歐元時,我反復想起梵古和莫札特。難道圖爾庫的藝術家就能夠 避免貧窮的慘況?要得知這問題的答案,最有效的方法當然是找些當地藝術家傾談,瞭解他們的生活環境及創作空間。

結果,我們 在市中心的芬蘭著名百貨公司Stockmann門外,找到正在盤坐街頭、賣藝維生的藝術家Oded。他是以色列人,在圖爾庫才逗留了不過一星期,和我們還 差不多。可是跟一般旅客不同的是,Oded慣於在旅途中表演籌集旅費。他把帽子裡的硬幣倒在掌心,稍稍一算,然後笑道:「這裡的人都很慷慨。我在這裡待了 兩小時,彈彈結他,吹吹口琴,便賺了二十六歐元。」看來,在圖爾庫,只要勤奮一點在街頭表演,當藝術家的生活應該還不賴。

來自以色列的街頭藝人Oded

跟Oded談到我們身在圖爾庫的目的,還以為同為過客的他應該對這些活動頗感興趣,怎料他聽見了,劈頭就是一句:「甚麼文化之都?都是廢話!」他批評,這些 所謂的文化活動都不過是政府的形象工程,目的旨在吸引遊客,刺激消費,從而推動經濟發展。「為何你會這樣想?你參加過那些活動嗎?」我提出質疑是因為,我 認為,他的批評源於對當權者的偏見,而非針對活動本身。怎料Oded卻回應說,自己雖然沒參加過這裡的什麼文化活動,卻曾與不少本土藝術家交談,聽過他們 的故事,知道文化藝術在圖爾庫的真正地位。我聽見後恍然大悟,急忙問他在哪裡可以找到這些本地藝術家,他微笑說:「就在河畔的公園,今天早上我才跟他們聊 完。他們正在那里拉起橫額,抗議歐洲文化之都活動,現在應該還未離開。你要見見他們嗎?我可以跟你一同走過去,反正這裡的硬幣應該足夠支付我的晚餐了。」 我當然樂意之至。

「這就是歐洲文化之都了」 

在 Oded的帶路下,我們到達當地名勝圖爾庫大教堂對面的一個公園。甫踏上草地,Oded便說:「糟糕,他們的貧民窟被員警清拆了!」我們親眼目睹員警把一 件件雜物搬上大貨車,然後失去蹤影。原來,這群本地藝術家早前在這裡搭好帳篷,用膠板當成牆壁,築起了他們稱之為「藝術貧民窟」(slum of art) 的基地,預備長期抗爭,怎料在我們到達前的十五分鐘,警員忽然前來,把整座「建築」拆卸運走,只留下一些本來在裡面展出的藝術作品。

「這 就是歐洲文化之都了。」在場的其中一位藝術家Julian顯得相當無奈。「不過我們不會怪責那些員警,畢竟他們只是執行上方指令的木偶罷了。」此時,一眾 藝術家們正在我們身邊圍坐,一邊喝酒,一邊聊天。他們都是本地藝術家,在這公園聚首,為的是要喚起公眾,以至相關政府部門關注當地藝術發展。Julian 解釋:「我們並非反對圖爾庫舉辦文化之都的活動,只是嘗試作出批評,期望當局能反思把公眾的金錢花在這些地方是否值得。」另一位藝術家Teema則對我們 表示,政府給予當地藝術家創作的空間嚴重不足,令他們生活艱難,無法在這城市以藝術維持生計。這正是他們舉行藝術貧民窟的原因——促請政府撥出市內一些場 所,容讓本地藝術家不受任何形式規限,專心一致地投入創作。事實上,貧民窟已經連續第五年在八月舉行,這意味著藝術家們的訴求五年前經已存在,但有關部門 仍舊對此置若罔聞。

本地藝術家的快樂抗爭 

近 年,國際社會開始興起一種以文化藝術為主題的抗爭方式,示威者將怒氣訴諸藝術創作、演出,並在愉快氣氛中向當權者表達訴求。而藝術貧民窟的成立,也因為這 群藝術家,包括Teema和Julian,都熱衷於這種快樂抗爭。「可惜你們遲了半小時,不然就會知道我們的貧民窟究竟是怎麼模樣的了。」Teema笑 言:「顧名思義,藝術貧民窟就是供平民百姓享受文化的地方。他們可以在裡面欣賞我們的藝術作品,也可以參與創作——在牆壁上恣意作畫。此外,基於『藝術就 是生活』的信念,早陣子我們還在貧民窟裡擺設桑拿裝置,讓遊客體驗芬蘭的地道文化。」乍聽來,這個藝術貧民窟其實頗為符合「歐洲文化之都」籌委會推廣文化 的理念。

於是我跟兩人談起「歐洲文化之都」的活動。究竟他們對活動有何不滿?只見Teema捋捋鬍子,從容答道:「這是資 源運用的問題。相比起舉辦歐洲文化之都的大型活動,我們的要求簡直就是九牛一毛,但有關部門卻一直拒絕回應我們的聲音。」這種取態明顯反映當局對本土文化 藝術的輕視。Julian接著道:「當局一方面聲言,期望透過歐洲文化之都的大型活動來推廣本地文化,另一方面卻從外地邀請著名藝術家策展項目,這做法根 本是自相矛盾。我們質疑,大會想推廣的文化,究竟是圖爾庫本土文化,抑或是那些著名藝術家的本國文化?若是前者的話,何以要忽略一大群已經缺乏創作、發展 空間的本地藝術家?他們這樣做,歸根究柢,還是因為外來的藝術家更有叫座力,能帶來更龐大的經濟收益。」

文化之都的陰暗一面

多 虧這個已經不存在的藝術貧民窟,我們得以知悉圖爾庫本地藝術家所面臨的處境。在圖爾庫就文化藝術活動大力宣傳的同時,這貧民窟卻暴露出有關部門對推動本地 藝術發展的冷漠。而跟Julian和Teema傾談的期間,我發現談起這個貧民窟,兩人的神情會特別自信快樂。這神態甚至教我聯想起數天前訪問過的活動籌 委會行政總裁Cay Sevón——她在提及自己所統籌的節目時,表情亦是同樣雀躍而自豪。雙方就「歐洲文化之都」計畫所抱持的立場也許對立,但我相信,他們對推動文化的熱誠 卻是不相伯仲,因為無論是籌備文化之都的活動,抑或是舉行「藝術貧民窟」,他們的目標都是,令圖爾庫變成一個更有文化的城市,甚至是名副其實的文化之都。

而這,或許也是每個圖爾庫人的共同盼望。

Slum of Art: http://vapaakulttuuri.blogspot.com/

抗爭者在商討下一步行動
作品沒被充公,就此擱在地上。
 照片版權: L5 Vision

Thursday, December 01, 2011

重新學寫

新書面世轉眼又過了一整月,所謂的宣傳基本上都完成了,現在就只得學像農夫一般播好種,灌好溉,就等待默默地坐在旁,迎著陽光,等待秋收。本以為出版後自己定會悠閒得到各區書店視察,怎料一直在忙,就錯失了時機。幸好一直有各區友人報告情況,心裡大概有了底。f 說這幾天到過不少商務、三聯分店找書,卻遍尋不獲,懷疑已經賣個清光。呃,我自己也有所質疑。若然屬實,心情就會百感交集,既滿足,又惋惜。

無論如何,這陣子從各方聽見許多不同的話,或客氣,或真心。其實都不打緊,會讓我心裡介懷的,只有兩句話。一、任何把我和「作家」一詞扯上關係的句語。不是故作謙虛,只是我認為,無論是無法量化的能力,抑或是可被量化的成果,自己距真正的作家都是離數十萬丈遠,中間的隙縫不可踰越。請別將作家的門檻設得如此低下,也請關心那些備受忽略的真正作家。討厭的問題——二、幾時寫第二本?這不是恭維說話,問者也通常只是順口而問。,我對此卻甚為厭惡。原因,其實與問者無關。我厭惡的,可能是自己。嗯,早早決定,肯定不會寫第二本了,起碼暫時,一定是,請容我堅決地說不。。不是擱下寫作,只是放棄再出書的念頭。西方文壇中人常云 "Publish or Perish." 而我們身處的這座城市更可悲,Publish基本等同Perish的開始,所以才有所謂「一書作家」這不光彩名銜。不過對此我倒沒所謂,反正心願已償。

擱置寫書的真正原因,在於前輩作者的一席話。某天有幸跟某前輩見面傾談,他把書掃讀了一會,就說,為什麼要浪費樹木呢。對於當時正飄浮在半空的我,這話無疑是當頭棒喝。楞了半晌,他又質問我出版此書的意義——於是我就語塞了,只得低頭,不作聲。回家後愈反覆思量他的批評,心裡愈覺釋然。然後,我就開始明瞭這是怎樣的一回事。前輩問,如果一個人一生只能出版一本書,而你把這quota花在這個年紀所寫的這本書,值得嗎?他又說,假如我這幾年好好鍛煉自己,讓自己的性格以至這些事物都在時間裡好好沉澱以後,把一樣的題材再寫一遍,得出的結果,應該會很不同。我悄悄呼一口氣,或許所言甚是。

這刻,我最需要的,是沉澱。暫且不去理會前輩所言,關於寫作能力的問題,單以自身所積存的回憶以至想法而言,在經過《拾年記》的書寫後,我在這方面已經變得匱乏不堪。這些年來的想法、信念、不安、恕氣、快樂,都已全數灌注這本小書當中。這刻要再寫,根本不可能。唯一方法,就是待時間過去,讓自己有所經歷,有所成長,讓內心萌生新的想法,沉澱新的一套價值,那麼我的下一步,又或是下一本書,才有意義啊。

也於是,我又決定重新出發,摒棄那些微不足道的往事,再次踏上征途。我有其他事情想做,也有許多寫作計劃的念頭——即便不以出版為大前提,寫作仍是我生命裡很重要的一部分。現在,就靜靜地讀,默默地寫,學習農夫,做好本份,播好種,灌好溉,施好肥,然後等待,新果自然來。

農夫每天都要下田工作,而我可作的,最基本當然也是要把我的田地,也就是這個地方妥善打理。雖然每年年尾我都會說著差不多的話,發表相去不遠的宣言,訂立沒大分別的目標,但這刻我還是想跟自己說,在未來的日子要多點寫字,不可再懶再怠慢了。

重新學習寫作,總是快樂事。

Monday, November 21, 2011

投籃練習


天陰曖昧的午後,最適宜拿顆籃球,獨個兒到樓下隨意投籃。也許天氣是藉口,我只想找回沉靜專注地做一件事的感覺。不為其他,只集中精神和力氣,完成同一件事,哪管是瑣事。於是連忙換件衣服,抱著淺棕色的球,便下樓。

午後的街道很靜,只有菲傭和老人。四分鐘後,到達球場。下午三時的球場,沒有刺眼的陽光,沒有偷看陽光男孩的美女球迷,也沒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籃球男生,只有褪色暗啞的地面和始終屹立不搖的球架。把球拋高,咚咚咚的聲音往四周擴散,然後迴盪。

獨自面對球框,於我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用手掌牢牢抓住球,抬起頭來,盯著籃框,舉起手,提起球,雙膝使勁,跳起,投球。不斷重覆這動作,在罰球線上,在兩邊零度位,在兩翼,在三分線後,投射。周而復始,是為練習。所謂練習,非為球技。命中與否,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投球動作能否順從心意,得心應手。

後來,開始專注地站在三分線後投籃。起初並不順利,或撃前框,或石沉大海。然後我嘗試停止思想。什麼也不去想。放鬆。集中去投。抓起球,瞄準籃框,提住球,雙膝發力,拔起一跳,投球。不停重覆,然後,開始命中。穿針。愈放空腦袋,籃球穿過球網的聲音愈清脆。

這種感覺,真好。丟下所有事情,全神貫注的完成那套動作,久而久之,便發現自己抓住了節奏。投射,拾球,再射,再拾。慢慢地,就能夠抽空了精神,全情投入。內心空無一物,球就能中。這是投籃練習,也是自我修行。嘗試感受自己的身體,感受每一寸肌肉。膝蓋用了多少力了,投球時的力量用在手腕還是手肘。對我而言,這些都不很重要,反正我不是職業球手,甚至乎,連比賽應該具備的體能也沒有。投籃,只是我跟自己的溝通方法。

再後來,一個儼如 Nike 代言人的棕髮男生出現。我吞了吞口水,繼續踏在三分線後,投射。男孩裝備十足,動作卻笨拙。比我的,更難看。難得他可沒耍帥,又沒過來撩鬥波。於是心反而能夠放寬。兩個人各自為政。兩顆球,一個籃框。漸漸地我和他都有了默契。

又投了好些球。只是專注地投,沒去理會那男孩,甚至是坐在一旁叼著煙枝、穿網上行風褸似乎在蛇王的金毛四眼胖子。沉著,放空,腦海偶爾浮現起有些曲子,比如是 Swing 的那邊見。

沒有戴手錶,又或手機。所以不知道時間。也許這樣才算是真正的練習。跟自己約定,再投進五球,就離開。心反而因此生了雜念,右手於是微微側了,投球的時間於是稍稍早了,球於是就落空了。只得閉上眼數秒,把包袱都丟開,再抓起球,瞄準,拔起,投球。球在半空劃下一道完美的弧線,清脆地穿過球網。便是轉身離開的時候。

回到家,才發現原來這樣獨自的投射,竟用上了個多小時,卻絲毫不覺疲倦,或沉悶。反倒有種踏實和滿足。

於是決定,隔天進行這種投籃練習,讓內心變得清澳澄明。對了,或者跑步也可。我需要重拾一種屬於生活的節奏。

是節奏。

Sunday, November 20, 2011

是不是像這樣的一個初秋星期天我才會胡思亂想


如是這樣的星期天。又或者我們應該問,這是怎樣的一個,星期天。早上醒來,揉揉眼睛,察看手機,吃過早餐,就下樓買餸。母親不在家,要自己弄午餐。半小時後回家,時間剛好,亮著收音機,聽《沙漠中的海灘》,一邊聽自己的訪問,一邊發呆。仍然覺得聲音有點,怪異。時至正午,散場曲《那邊見》響過,吁了一大口氣,然後到廚房煮意粉。半小時後,鮮茄煙肉意粉大功告成。還算可口。收拾碗碟,都洗乾淨。我喜愛這種星期日早上的速度,以及溫度。

回到電腦前面,聽廣播劇,胡思亂想。胡思亂想是這兩天最顯著的狀態,和行為。在這個陽光躡手躡腳地穿過窗戶爬進房間的午後,我想起楊雅筑,想起悠悠,想起伊羅,想起阿煩,想起張煩,想起沙沙,想起李香蘭,想起理子甚至哲平,還想起很多、很多。不停地想,不停地想,這種胡思亂想幾乎變成一種反射式的呼吸方法。這兩天我不住在質問自己是否都把一切看得太簡單太順理成章——這無疑是基於我的稚嫩生澀——是的,我必須這樣承認。我不住暗忖自己是否那夜是否問了整輩子最愚昧的一道問題。或者答者無意,但聽者肯定有心,甚至因而被之纏繞圍困。

不住比較,不住回想,不住回憶,不住懷疑,不住質問。所以,由你來告訴我,這是怎樣的一個星期天。有點無法面對自己,那個把自身與《Love Generation》 中的理子相較比擬的自己。那是何等可笑的,一件事;那是何等可笑的,一個自己。我甚至無法明言現在的自己正處於一個怎麼樣的狀態。不是受傷,不是憧憬,也不是絕望和盼望軸線上的任何一點。用糾結來形容並不完全貼切,說是不安也不盡然準確。

在電台節目的訪問中我不經意談及自己寫作的原委——用以包裝情緒。我把那個真實的自己用上一張又一張的保鮮紙,或是那些鮮豔得教人目眩的花紙,牢牢裹好,再為之加上種種晦澀難懂的符號或暗喻,然後變成了密密麻麻的文字。是的,請接受我寫作的目的是如此自私。是的,別人不快樂會一股腦兒的朝話筒、朋友的耳窩傾訴,而我,只得用如此卑微而自憐的方式,把那些鬱抑埋於沙土下,用法術,用儀式,令自己好過一點。

在這樣的一個星期天,我彷彿跟自己許下好些承諾,比若是,在這一個多月內認真去學Ukulele、寫一個通俗的愛情故事、增肥、拍點什麼……還有最重要的:過有規律的生活,告別那個「溜溜廢廢」的自己。想決絕一點,想放空一點,想封閉一點,最想:少想一點。

像這樣的一個初秋星期天,我好像決定了一些事,又好像無法決定更多的事。

Wednesday, November 16, 2011

星空

我家樓下有個遊樂場,典型的那種膠製兒童遊玩設施。在那些不快樂的晚上,在那些不知所措的晚上,在那些思緒紊亂的晚上,比如今晚,我會溜到下面,免得父母得知我的情緒。我會躺在啞黃色的滑梯上,或是路旁的冰冷雲石長椅上面,靜靜凝視夜空。然後重新發現,這是恁地美麗的星空。漆黑的天空滿佈一點點的星光,有的比較亮,有的在爍動,有的串連在一起。平日心情好的時候,我總是躲在室內,即便是戶外,也只是垂著頭急步而走。唯有在這些心亂如麻的日子,我才能如此安好的,仰視那廣闊無邊的夜空,然後唸一句:

「我觀看你指頭所造的天,並你所陳設的月亮星宿,便說:人算甚麼,你竟顧念他?世人算甚麼,你竟眷顧他?你叫他比天使微小一點,並賜他榮耀尊貴為冠冕。」

人很渺小。人的不快樂也很渺小,只是我們把它看得太大罷了。

*

遺漏了一句。收到訊息後,潛意識驅使下瞥瞥月曆,才發現原來今天是十一月十六日。

我不相信什麼宿命,但若然這是什麼稱為命定的證明,也許我又只得無話可說。

Thursday, November 10, 2011

《拾年記》出版

@尖沙咀美麗華 商務總店


我想高聲跟大家說句:「我.出.書.了!」。

這本書名為《拾年記:香港流行年代誌(2000-2010)》,收集了 100 個 2000 至 2010 年的香港集體回憶,由LMF、Cookies到Twins,由阿旺、大長今到Laughing哥,由ICQ、SMS到iPhone……我用文字嘗試把這些回憶重塑再現,寫成一個個在大家身邊曾經發生的故事。

詳情請見http://www.facebook.com/decade0010。

另有新書分享會名為「這拾年,我們都是這樣長大的」,11月13日下午3:30-5:30於石硤尾賽馬會創意藝術中心L4-03A 活動室舉行,內容主要是吹吹水,拍拍照、畫隻龜、食點東西,希望大家前來支持!有關於這新書分享會的進一步消息,遲點兒會再通知大家。

Wednesday, November 09, 2011

Bittersweet Homecoming

這些日子,是有點虛浮,感覺有點像身子發燙,做什麼事情都好像失去動力,提不起勁。情緒歷經暗暗亂流,然後開始質疑好些目標的存在意義,也開始為心中一些決定感到後悔。想把生活還原,但要還原成哪個模樣,卻連自己,也不清楚。新書出版了,然後呢。下一步該怎麼走?應該接受這份看似不錯的工作,還是幹其他?城市專題又怎麼辦?這星期又要做兩個訪問,之後就得寫稿。辦分享會也沒氣力,更遑論其他瑣碎的事務。

不是疲憊,不是傷感,不是無力,不是沮喪,就是,虛浮。輕飄飄的,無法著地。連經常貼切形容我的境況的,載浮載沉一詞,也失去其獨特意義。只有浮,又或沉。但不同時發生。

剛過去的星期六,我懷著這種心情回到母校。感覺好奇怪。認識了好些師兄師姐,看上去都是一樣能幹熱血。也結識了一些師弟妹,甚至是自己的小讀者。那種聯繫牽絆,是在別處無法察覺的。在課室分享完畢,已近日落。夕陽西下,人影散亂。遠處傳來微微的燒烤味道。從四樓的走廊俯視,地下操場的校工們正在預備燒烤爐。每年這時候,都是母校的校友日,許多校友都喜愛相約回來敘舊,好些甚至會攜同家眷,跟老師見面傾談。

在昏暗的走廊盡頭遇上莫少偉老師。談了許久。然後覺得,從前在學校錯失太多,像他的這些教誨,從前沒怎樣聽得入耳。老師是現實派,以前在溫室裡的我總覺他的教導與自己有所距離,現在才察覺這些話原來切身無比。談丁一會,老師不經意的問起他。原來這些年來的事情,老師早已料到。不是那種旁觀者、馬後炮式的預言,而是作為老師的擔憂。會完全感受到他的感情,對學生的感情。只是,我們都束手無策。

接著劉梅仙老師經過。原來,聽到闊別多年的老師唸出自己的名字,那種感覺是很獨特的。一個老師一年要面對多少個學生呢。幾年下來,當然是桃李滿門,但學生的名字,忘掉了也是理所當然。也跟劉老師聊了一會。當時地理課的場面彷彿又歷歷在目。我幾乎忘掉了,自己原來曾經很熱愛地理科,甚至許下大學要唸地理的願望。只是兩年過去,考完了試,就開始把這些地理知識淡忘。不過劉老師在堂上談起自己旅行經歷時喜孜孜的表情,卻一直忘不了。跟老師們見面談天時,總有些於心有愧,畢竟當年他們所教的知識,無論是生物化學物理地理數學,我都完全從腦海刪除了。甚至,離開中學以後,我也彷彿跟中學的學科劃清界線般,讀一些扯不上關係的學科,做一些讓老師們始料不及的工作。哈,總覺得,學以致用,是對報答任教老師的最佳方法。

有時會想,究竟自己有沒走錯路呢。寫字沒錯是自己的興趣,然而這又是我最鋒利的一張刀嗎?如果大學選科時我去了唸別的,會否更加順遂呢?也不是沒人跟我說過,覺得現在的我很浪費,浪費那個當年數理還不錯的自己。是的是的,直至現在,直至一切都看似通透澄明、豁然開朗的現在,我依然覺得若有所失、若有所欠。如果要解釋為何我好討厭社會主流聲音教學生要順著自己的興趣來選擇學科、職業,這種對舊我的猜忌嫉妒,應該就是主因。

走到校務處外,遇上一張又一張熟悉但陌生臉孔。師兄師姐、師弟師妹、同級同學。之所以陌生,因為有些走了樣。之所以熟悉,因為同處同一所學校多年,外貌無論怎走樣,始終還是會認得。怪人仍然怪,美女依然美,叻人仍然叻,校園,是一切如常的美好確據。我們曾經以為,離開了溫室般的校園,便是高飛的時候,急不乃待為自己跟成長的地方劃下界線,然後急不及待地逾越,以為跨過門檻的那一瞬,便是永恆。但幾年後發現,原來一切甚麼也沒變。無論外表職業或是其他東西怎樣變,始終有點東西,最重要的一點,一直沒變,直到永遠。莫少偉老師說,性格決定命運,也許這,就是了。

回到母校,是這般美好但苦澀。舊事值得緬懷,但一旦懷緬,也就代表這些事情經已跟自己有著不少距離。是的,舊事已過,有時不一定變成新的了,也沒人保證繼續往前走,會通往更美好的未來——或許甫告別校園時我們都曾經這樣揣度,但幾年過去,我們就已經開始理解,眼前的,究竟是上坡路,還是下坡路。

Tuesday, November 08, 2011

關於錯失的女孩

終於看了那齣電影,沒想像中那麼好,但完場時內心仍然有點翻騰不安。對銀幕上的這段感情並不特別感冒,但看到最後婚宴一幕,柯騰仰首凝視沈佳宜擦過身旁時,我還是憋不住了。

這是屬於男生的電影啊,因為每一個男生大概都嘗過愚笨地把眼前人錯過,目睹感情如流星般閃逝而束手無策。是的,男生都是一樣的笨拙,一樣的踟躕,一樣的幼稚。至於女生嘛,就是不能明白的了,除非你真箇像沈佳宜一樣萬人迷,那你或者還可以找到一些共鳴。否則,對不起了。

不過男生也請別過於對號入座地宣稱「每個人心目中也有一個沈佳宜」。別鬧了許多時候那些只是暗戀——在背後默默凝望而缺乏實質行動,是的我們其實都不夠勇氣,連幼稚地低頭向著目標女孩前衝的勇氣,都沒有。

這是一部關於錯失的電影。論可惜的程度可不及《日落巴黎》,畢竟縱然錯失,兩人的生活還可以好好過,但這次的錯失,卻摻雜了青春——不單惋惜於與心儀女生擦身而過,還慨歎於自己青春的流逝。是的,青春就這樣,一點一滴的溜走了。值得嗎?眾說紛紜。男生們,請想像一下,有天某個你並不喜歡的女生走過來跟你說:「你知道嗎你是我青春的全部,我已經暗戀你有八年之久了。不過請別阻止我,請別拒絕我去喜歡你,因為這是我的權利。只要能夠默默地站在後面望著你,我就覺得滿足了。」

別以為暗戀只是自己的事,或許它真的是,不過僅限於沒人知道你在暗戀對方之時。我的青春都花在你身上——這是自戀,這是一種非得教別人內疚不可的說法。別以為自己浪漫,別以為自己付出夠多了,最重要的是,別以為自己是柯騰。別鬧了,你不夠偉大,也不夠幼稚單純。

*

看完電影,很難不教人回憶往事,那些失落的情節。
拭去淚痕,然後決定,珍惜眼前人。
對,眼前人才是最重要的。

除非你想再錯失。

Tuesday, November 01, 2011

日式標籤——《乙男蟻女》




《乙男蟻女》

作者:茂呂美耶
出版社:麥田(臺北)



心理學說中有一詞彙,名為「心理結構圖式(mental schema)」,用以描述人類將一群相似概念分類、集合的傾向。將身邊事物分類,便於人類理解結構複雜的世界,也讓我們得以迅速思考。而世界上最擅於此道的族群,大概是日本人,是故每年日本社會都會出現好些形容某個族群、現象的流行語,當中不少更在中國、臺灣、香港廣泛流傳,大行其道,例如敗犬、草食男、幹物女……這些標籤之所以風行,全因它們能夠貼切形容這年代年輕人的特徵。然而,類似的流行語豈止那幾個?而這些語彙又豈止能用以形容新世代族群?日本文化觀察專家茂呂美耶就嘗試從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逐步回顧至七十歲以上的老人世代,以諧趣幽默的文字,詳細分析日本男女關鍵字,從中探究日本近代文化發展與生活型態。


茂呂美耶在書中提出大量有趣名詞——書名中的「乙男」不是字面所示的「家中第二個男孩」,而是指向手工精巧而專業的粉紅系男孩;「蟻女」不是工作認真的女孩,而是身材猶如螻蟻般袖珍而小巧的女生。此外還有請教君、便當男子、森林系女孩、晚娘、仙人掌女、保留君、歐巴桑軍團、導航姬……多不勝數。重溫「太陽族」(用以指在二戰中度過童年的人)等描繪七十世代老人的用語固然可讓讀者更明白該世代的文化氛圍,但全書最具社會研究意義的,莫過於一眾用以描述二十世代的流行用語,倒映出日本現世代的社會文化現象。


比方說,「嫌消費世代」是指對消費行為極端消極的世代,而先鋒隊正是一眾二十代後半男女:「他們明明荷包飽滿,卻不買名牌服飾、不買名牌汽車、不買名牌手錶、不到國外觀光旅遊、不願意當房奴。」除此以外,這些日本的年輕人連吃飯時也會隨身帶備環保筷子、杯子,下班後甚至不跟年長同事結伴喝酒,或是參加任何夜間消遣活動,寧願獨自在家附近做健身運動。這種對「嫌消費世代」的論述顯然與大眾對年輕人愛好消費,不擅理財的定型大相徑庭,更何況是次論述對象乃日本社會的青年人——他們不都是領導潮流的一份子嗎?茂呂美耶憶述,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日本年輕女孩的確很流行買奢侈名牌商品,全身幾乎都貼上PRADA、Louis Vuitton、Chanel、Gucci等商標。然而時而世易,這些知名品牌在這世代的日本年輕人眼中,卻是土氣、鄉巴佬的象徵,是以現時東京銀座一帶被UNIQLO、無印良品、H&M等以價廉物美作招徠的新興名牌佔據,也是順理成章。


「嫌消費世代」的獨特消費取向甚至引伸出不同的有趣名詞。例如這世代年輕人的典型約會是「超商約會」,意即不需花錢的簡樸約會。為節省開支,少男少女或並肩前赴電腦展享受免費電玩的樂趣,或參觀門票便宜的公共美術館,並藉此突顯自己的藝術修養,連約會進餐的地點,也由以往電視劇集典型的場景——高級餐廳、可欣賞絢麗夜景的酒吧,變成了價格相宜的牛丼屋。另外,「鐵子(迷上鐵道文通的女生)」、「曆女(愛讀歷史書並前往日本各地史跡旅遊的女孩)」也是這嫌棄消費世代的衍生族群——歸根究柢,她們之所以捨棄往國外旅遊,並把旅行視為瞭解本地歷史文化的方法,最終原因不過為節省金錢。


經濟發展的源頭,在於消費。於是有日本經濟專家將當地經濟陷入低迷的窘境歸咎於這些「嫌消費世代」,指摘他們將廉價品牌捧為名牌,間接令國家經濟蕭條。作者茂呂美耶對此感到反感:「我不知道到底是時代造就他們出現,還是他們造就了時代。」消費習慣絕非一朝一夕養成,與世界各地的年輕一輩境況相似,日本新一代之所以嫌棄消費,全因社會環境不濟——就業機會不足,發展機會狹隘,貨品物價高昂,樓價高企……要在這殘酷年代生活,甚至生存,調整消費習慣自是理所當然。用社會學的說法就是:這世界的所有個人現象聚合起來,就成了集體現象。個人消費習慣的轉移所牽涉的,是社會結構的更變。所以在此事上,新世代沒有錯,錯的只是整個社會。

美國社會學家貝克爾(Howard Becker)曾指出,標籤(labeling)與定型(stereotyping)息息相關。禦宅族、剩女等流行用語的運用,少不免引來不同世代之間的認知定型。可是茂呂美耶在序言如此寫道:「倘若人生有八十年,類似一輛牽引八個車廂的火車,我的年齡正處於第五輛車廂的前排,剛好可以顧後瞻前,既能看到前面車廂內的樣子,也能看到後面車廂的人到底在幹嘛。」讀畢此書所介紹的標籤用語,並其背後的文化現象,我們不該因而為特定世代作出定型,反之應抱持開放態度,從中一覽不同世代日本人的真實況貌。


刊於《明日風尚》2011年11月刊

Tuesday, October 25, 2011

那一夜,我在旺角街頭翩翩起舞

攝於旺角西洋菜街

兩星期前,路過旺角行人專用區,瞥見有人在表演,許多香港人在圍觀。我記得在芬蘭的時候參與過一個在草地上舉行的活動,當地人,無論男女老幼肥瘦,都樂於走出來,隨著音樂,翩翩起舞。於是當日在旺角我做了個小實驗 — 自動請纓站在表演旁邊,一起跳,從而實驗,究竟這些圍觀的香港人,會否有一個半個會因而被感動,也走過來一起玩一起亂跳,就像我在芬蘭所遇到的一般呢。

結果,一個人也沒有。

那近百位圍觀者只是繼續逕自或袖手旁觀,或舉機拍攝。他們或許都喜歡這些音樂,但他們都寧願守在原地,毫無意義地圍觀。原因很簡單,這邊很危險,那邊,很安全。

這就是我們身處的城市。

這是一座,循規蹈矩的城市。別人做的,比如是 delete LINE,比如是看《那些年》,我們就去做,唯恐掉隊。至於那些別人不做的,我們怎也不肯做。因為,這舉動會被視為怪異荒誕、標奇立異,哪管你可能從中得到快樂。

別人的目光,比自身的感受,竟然來得重要。

遇到什麼人生的岔路,比如說大學畢業,我們都樂於擠擁。哪邊比較多人,比較人山人海,我們都往哪邊擠。別人報了政府工,別人罵這老闆衰,我們不敢反駁,甚至把他們的一套植入自己的腦袋,卻繼續甘之若飴。

我們都甘之若飴。

說回旺角街頭的那一夜。我站在人群中間,吃力地擺動身子,並思考下一個動作。圍觀的人們構成了一種死悶的氛圍,也漸漸形成了一股無形的張力,讓我開始感到窒息。我的思緒開始混亂。我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有什麼做錯了,因而得承受他們的訕笑和竊語。原來,這城市的偓促氛圍,會教其實沒做錯的你,自以為做錯事了。

因為別人所抱持的所謂正確,我們都以為自己有錯。

但其實我一直都沒做錯,又或者說,即便我真的做錯,我也只需為自己負責任,而無須向旁人交代什麼的。只是我們一直都忘記了這簡單道理:

其實,我們可以做自己的。

Monday, October 24, 2011

鳴謝(一)

K:

大半年前的某個寂寥的夜,我剛得悉參加出書比賽的結果。以為自己會脫穎而出,怎料還是繼續落空。我很沮喪。然後不知怎地想起你。拿起電話,把自己的鬱抑通通寫成文字,然後發給你。關於夢想的破滅、現實的殘酷。

你還記得收過我的這個訊息嗎。即便你的回應不是這一切的起點,但是我仍然堅決相信,這是最重要的轉捩點。

「……而且夢想那麼容易達成就不叫夢想,夢想太易達到也教人不懂珍惜……只要有盼望沒有太多事不能成的!加油啊你有的是青春燃燒吧!也總有人懂得欣賞你,你能走到最後就是你的,不要放棄!」

你能走到最後就是你的。這是我一直惦記的一句。

謝謝你,對我來說,你比這書更重要。


Thursday, September 01, 2011

歷史之可能——《地圖集》



《地圖集》

作者:董啟章
出版:聯經出版(臺灣)



何謂歷史?英國歷史學家凱斯‧詹京斯(Keith Jenkins)的著作《Rethinking History》提出,歷史一詞雖然看起來客觀中立,但實質不過是人為產物,是一種由歷史學家所建構出來、自圓其說的論述。“歷史”這個詞語,不應是單數 (History),或單純由官方歷史書所記述的史料組成;反之它該是複數 (Histories),由眾多不同的論述來源合併而成。香港小說家董啟章的新作《地圖集》所指涉的物件,亦是如此。


事實上,《地圖集》並非董氏新作。這書本來寫成於1997年,距今已有十數年頭。今年臺灣的聯經出版把這書連同董氏於上世紀末創作的多部作品重新出版,並邀請年輕插畫家為文本創作插圖,組合成以香港的城市圖景為本位的V城系列作品。《地圖集》這本絕跡市面多時的小說作品,因而得以以全新面貌重現兩岸三地讀者眼前。


德國哲學家馬丁.海德格爾 (Martin Heidegger)曾言,工具並非獨立地、客觀地存在的物件。即便被擱於一旁,它們其實都在等候用者對之執行設計工具者定下的使用法則。於許多人眼中,地圖乃單純地具備工具性的物件,其存在目的單單旨在紀錄一個地方的況貌並其地理景觀。“紀錄城市的地貌”就是繪製地圖者加諸於地圖身上的用途,然而我們手中的地圖所蘊含的文化意義卻遠遠不止於此。於是,董啟章借著創作《地圖集》,以地圖為幌子,闡明掌權者如何從不同途徑,比如是地圖的繪製、地方的命名,從而鞏固權力架構;並嘗試用看似嚴肅,實質瘋狂的文字顛覆地圖,以至歷史的單一可能。


對於好些讀者來說,《地圖集》是最晦澀難懂的,即便是活躍於文壇的香港年輕作家韓麗珠在董氏新作的對談會上回憶當初的閱讀經驗,亦不諱言:“讀到開首理論篇的文章,不禁對自己的理解能力感到懷疑,最後只得把整部分擱在一旁,先讀後面看來較易讀,較為趣味盎然的街道篇,才逐漸瞭解董啟章所寫的,是什麼一回事。”《地圖集》絕不易讀,尤其是起首的理論篇,所牽涉的“學術名詞”數目繁多,比如是“對應地”、“外領屬性”等看起來甚為艱深的專有名詞,容易教讀者摸不著頭腦。可是這理論篇的存在,卻奠定了整部小說的基礎。嚴肅艱澀的文字教讀者迷失于真實與虛幻之間,為及後混和歷史和聯想的部分作出了良好鋪墊。


《地圖集》是純粹杜撰的類小說,但這虛構作品卻建基於大量真實的史料、疑幻疑真的掌故,甚至是西方名著的概念。其用意旨在探討所謂的官方敘述。這於書中的城市篇和街道篇尤其普遍。在城市篇的《東方半人馬》一文中,董啟章將博爾赫斯(Jorge Luis Borges)《幻想物之書》所勾勒的虛擬生物半人馬套用於香港中上環面貌的論述當中。他提出,香港的中環、上環兩區所呈現的風貌大相徑庭,乃政府刻意而為的舉措,並以兩區的街名之明顯差異作為論證理據:中環的砵甸乍街、德己笠街全以殖民地時代與香港相關的英方重要人物命名;上環的街道卻多用中國名稱,如永樂街、普仁街。此顯示出在殖民政府統治下,香港社會的東西文化呈對立狀,宛如東方半人馬般歧異並存,既是完美混和,又是涇渭分明。這種說法顯然從未出現於官方的正統論述(grand narrative)之中,卻被董啟章借著探討香港地理風貌而忽爾被提出。考慮到《地圖集》初版面世於香港回歸中國的1997年,故事所隱含的文化意義相當明顯。


董氏嘗試於正統敘述之外辟出另類可能的意圖,更明顯地見於街道篇有關大角咀區詩歌舞街街名起源的文章。話說該區的街道均以各種樹木命名,譬如是柏樹街、杉樹街等,只有詩歌舞街與別不同。事實上,詩歌舞街跟周邊街道一樣,均是先有英文名字Sycamore Street,後被譯作中文的。然而,為何其餘街道的中文名字皆為意釋,唯獨詩歌舞歌從讀音直接翻譯呢?董啟章先以主流的官方說法提出解釋: “Sycamore為無花果樹,而大角咀區為本地人集居地……‘無花果’與中國傳統‘開花結果’的祝願大相徑庭,所以為了尊重本土文化,(當局)便以名字譯作極為優雅的詩歌舞街(粵音),以收歌舞昇平之效。”此說法乍聽來相當合理,卻不無為殖民政府自圓其說的傾向。董啟章於是再杜撰(或記述)出另一種詮釋街名的方法:詩歌舞街本為區內文藝教化事業的中心,其名字出自《詩經.毛詩序》,流傳已久。及後英人開發該區時,強行把街道按讀音翻譯,實乃“漠視華人傳統、淡化本地文化氣息的舉動”。這說法似乎把官方敘述完全顛倒,卻倒也合乎道理。那麼,究竟何者方為真確的解釋?又或者說,究竟以地圖,以至歷史等為物件的詮釋之中,有沒有客觀的真實答案?這就是董啟章意欲借《地圖集》帶出的反思。


新書對談會甫開始,董啟章便神情從容地笑說,這兩本書(《地圖集》和《夢華錄》)其實都不是新書,現卻以新書的面貌推出,真划算。此時台下的我正不斷思考,何以現在拾起這本“十四年前面世的新書”竟不覺絲毫過時?也許,董啟章於新版後記所寫的,正好就此作出完美解答:


“在九七年,我選擇不去寫它的當下,而寫它的過去,但也同時寫它的未來……在過去和未來的任意編織中,我期待,一個更富可能性的現在,會慢慢浮現。”


《地圖集》探勘了歷史的另一可能性;這可能性,開創了我們身處的現在。


刊於《明日風尚MING》2011年9月刊

Monday, August 22, 2011

掛念

很掛念你。


長長的路的盡頭是一片滿是星星的夜空
這一趟華麗的冒險沒有真實的你陪我走


今天,我們各自踏上,華麗的冒險。
要平安回來,然後見面。

Thursday, August 18, 2011

對望

有時,我會覺得這樣倒不錯。我們像是各自為自己的夢想、目標而奮不顧身,在努力不懈之間的一記回眸對望,已非千言萬語所能比擬。一人有一個夢想,但沒多少個能真正偏執地觸碰夢想。既然我們各自都找到實現夢想的可能,就當然不容錯過,鼓勁往標竿直跑,也許以後就能在彼岸遙遙對望。

但有時,尤其是那幾天,會覺得關於你的一切都很陌生。一舉手、一舉足、一句說話、一記表情,都陌生。

更多的時候,我會懷疑這種奮鬥期間的回眸對望,究竟是真箇存在,抑或是,我的一廂情願。

Monday, July 18, 2011

小店老街之死與生

滄海遺珠,一直忘記貼上。文章為去年年初所寫,結集收錄於 Roundtable 2010年著作《What if 77個青年願景》。

*

十年前,每早睡眼惺忪的你會去哪買報紙?十年前,對某歌手情有獨鍾的你放學後會跑到哪兒買讓你引頸以待的新唱片?十年前,你會在哪兒嗅出爐麵包濃郁的香因而進去買個熱騰騰的腸仔包?十年前,放學後會到哪裡流連?而,當十年後的你,再一次問自己同樣問題的時候,會否禁不住為時光流逝以至身邊事物轉變之迅而瞠目結舌?

你有沒有這種感覺呢?原來我們經已在不知不覺間改變了生活以至消費模式,而我們眼前的景物,我們上班上學途中擦身而過的流動城市圖景,也在我們眨眼的瞬間換成了截然不同的景況。燈光昏暗的小型商場逐一陷落,原處長出巨型的玻璃堡壘;由嘴叼煙枝老闆又或一頭棕紅曲髮、嗓子沙啞的中年師奶把守的小店於倏忽之間蒸發,換成一家又一家光線刺眼、售貨員笑容生硬地可掬的連鎖店。同時,好些店舖的種類也逐漸從我們的視線範圍中消失,甚至從城市的版圖中失去蹤影。

這種小店消失、連鎖店冒起的現象在市區可能未太普遍,畢竟旺角、銅鑼灣的街心巷弄都人來人往,店舖生存空間比較廣闊。可是在新市鎮呢,小店的形勢卻異常不妙,尤其是在那些小型的屋邨商場,領匯入主以後租金以幾何級數上升,那些靠街坊生意支撐生計的小店自然被淘汰。取而代之的,是一間又一間的連鎖店進駐。這對於小市民如我來說,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甚至可能更為方便省時。自此我開始,到便利店買報紙買蒸餾水甚至新鮮出爐的麵包,到連鎖時裝店買外套上衣,到超級市場買零嘴。與從前的小店老店相比,這些地方,環境潔淨得多,貨品便宜得多之餘,也有保障得多了。也許,你也是同樣地,對自己消費習慣的轉移渾然不覺,就彷彿,這不過是城市發展當中必然發生的一個過程。可是當我經已習慣於這些遍地皆是的連鎖巨店購物,甚至對它們不期而至的減價或各種招徠顧客的手法甘之若飴時,又暗暗覺得有點不對勁,我們的選擇由何時起變得恁地貧乏呢。從前明明可以從麵包店裡挑選各式各樣的生日蛋糕,蛋糕的外型甚至供應選擇會隨裡面的胖子蛋糕師傅情緒起伏而浮動變化。那些生日蛋糕雖然總是忌廉比蛋糕還多,味道也如股票價格般起落不定,可是相比起現在那些一式一樣的芒果黑森林,我還是無法不緬懷從前在糕餅店櫥窗前的期待喜悅。更何況,小店裡的人情味,是現在那些連鎖店無法比擬的。看舖的大嬸粗豪的一聲叱喝,比起現在便利店收銀員的生硬笑容,總是順眼得多。或者縱然偶爾老闆會為學生書包碰跌貨物而倏地勃然大怒,但他同時也是這班學生成長的重要目撃者。這種顧客與老闆的關係從來也無需刻意言明,但卻一直存在。可是隨著老店小店逐漸消隱,這些關係也戛然而止,你該很少跟便利店的店員打招呼甚至聊天吧。

老店小店正從這座城市消失,這個沒什麼人還會異議,尤其當目睹熟悉的店舖招牌如雨後春筍般急速成長並往各條街道各個地區擴散。而伴隨這現象發生的還有更廣義的,關於街道的消失。你必然會質疑,街道怎麼會消失呢,難不成整座城市會夷為平地?我所指的,並非實體(physical)街道的衰亡,而是概念上(conceptual)的。若談到街道,你腦海想起的,該是中間一片供車輛通過的路,兩旁則是行人路,以及店舖,這就是我們概念中,街道的組成部分。然而經過城市的高速發展,我們逐漸發現,原來這座城市的街道,於概念上經已被扭曲,至少在政府眼中正正如此。愈來愈多的街道因為規劃上的限制,只能供車輛行走,路人嘛,不是不能走過去,可是要橫過險要而廣闊無邊的馬路,對於老弱來說,都太奢侈。在新規劃的社區中,傳統的街道更是買少見少,換來的,是把整個社區割斷的鐵路,是一個又一個架在上面的廣闊平台,是一條又一條連接各平台的行人天橋。行人再不是行走於地面,而是被迫困於商場,以及往來商場的天橋之上。作為新市鎮的中心,沙田市中心便是一個好例子。若然由沙田火車站開始走,你幾乎一直只會停留於商場裡面,偶爾會從商場與商場之間的天橋瞥見外面的風光,但不到一會,又再次進入異常雷同的商場佈置之中。至於地面,就幾乎都是供車輛爭路的地方,僅存的街舖也只能用作銀行等功能性用途,無他的,人流統統都在頭頂的天橋經過,售賣商品的又怎能生存呢。地理學家Jane Jacobs在其著作《美國城市的死與生》(The Death and Life of Great American Cities‎)曾提到,街道對於一座城市的用途在於其給予行人選擇的可能性。所謂選擇的可能性,指的是在城市中A點步行至B點的不同可能。在香港的好些舊區,傳統街道仍然存在,例如中上環。若然由中環地鐵站步行至半山堅道,你可以沿半山扶手電梯拾級而上,也可以穿過旁邊各具特色的街道,到達同一個目的地。各個不同的可能性會讓你看見完全不同的風光,同時也讓各條街道上的店舖生存,因為走得累了你也許會鑽進涼茶舖稍稍歇息,也許會被路邊畫廊吸引了目光及腳步,如此整個社區就被你這個路人養活。可是香港現在正往另一個極端的方向奔走,由A到B,我們的選擇愈來愈少,尤其當整個社區都被移上平台一如天空之城時。除了這種概念上的街道消失,好些實體的街道在這些年來也消失於我們眼前,比如是九十年代前布舖雲集的花布街,因為要發展中環中心而被粗暴地拆去得只剩下半截,布店全被搬進由上環街市改裝而成的西港城,自此布店彷彿被迫服食慢食自殺藥般,逐漸朽壞。當然還有被唱得街知巷聞的囍帖街,命運也該會跟花布街類同,店舖被迫遷往美輪美奐的商場以後逐漸老死。

小店被取代,街道在蒸發,兩件事同時發生,也互為因果。街道被拆卸,小店被迫往商場久延殘喘。但商場租金不住上升,小店自然逐一被淘汰。有些人大概會說,其實這些都是城市發展的必然階段,這些都是市場汰弱留強的必然結果。這,可沒錯。然而我作為居住於這種城市的其中一個城客,總無法不為這些景況感到婉惜慨嘆。當這些街道上的小店,當這些小店裡熟悉的臉孔都統統消失,我就無法再辨識這座城市的各個部分,因為每個商場外型都差不多,裡面商舖的招牌也都是差不多一樣的難唸。甚至我開始對香港產生陌生感,這些商舖,在東京、杭州、上海、米蘭、香港都一樣,我又怎能夠辨出箇中的分別呢。我開始於城市裡迷路,甚至失去身份,像遊人般流離失所。

故此我希望,這些殘破的老店、骯髒的小店能夠一直存在於街道之上。這不是意味所有舊店都該被保留,所有簇新商場都不該存在,我所願意看見的,是兩者共同和諧地存在,而不是後者粗暴地併吞前者。我希望,這座城市會還原成一座可被步行遊走的模樣,街道上不止有熙熙攘攘的車輛,還有昂首闊步的行人,以及為城市圖景不可或缺一部分的店舖,畢竟,當我變成遊客在別個國度遊覽時,我最欲參觀的,也非俯拾可見的連鎖店舖,而是讓人趣味盎然的特色小店。唯有這樣,我才不會再度於自己居住的城市迷路,也唯有這樣,我才會覺得,自己是這座城市的一部分。

結集收錄於 Roundtable 2010年《What if 77個青年願景》.頁206-208

Sunday, July 03, 2011

男孩阿縮

某夜,如常盤坐街頭跟 Q 閒聊,而談話的內容亦是如常地東拉西扯,直至 Q 挪出了那個名為阿縮的男孩,並其所謂的故事,我們的談話才稍稍有所根據。你應該能夠預料到的是,那個男孩的真正名字,固然就不是什麼阿縮,甚或任何與縮同音的字詞。當我們把朋友的故事如數家珍地流傳開去時,我們往往因著一絲的歉疚而刻意為故事的主人翁隱名沒姓,甚至是強行把故事裡好些無關宏旨的枝節刪去或混以想像,從而造成故事及其人物皆純為虛構的假象。Q 當然也如是。就像所有說書人所作一樣,Q 先從阿縮的身份、性格、歷史等個人資料開始說起。他先是托著腮,佯裝正從腦海擷取記憶的樣子,頓了半晌,然後徐徐抬起頭來,道出男孩阿縮的故事。

男孩阿縮之所以被後來者喚作阿縮,全因其性格缺陷使然。縮,退縮也。阿縮每逢遇到什麼棘手難題,都傾向以拖延與退讓的模式解決。聽來雖然有點不堪,對於生活上的大多數事情,這策略卻始終行之有效。然而能夠讓 Q 眉飛色舞地敘述的故事,斷然與什麼家庭、工作無關。對,Q 意欲談論,關於阿縮的隱密故事,正正關乎愛情。

Q 先旨聲明,阿縮其實真的不是那種被定型的荒誕角色,反之,他其實無異於眾人。若稍稍採取一個中立的角度來看,阿縮甚至擁有超乎一般人的魅力。當 Q 說到這裡時,我無法不插話說,所謂的魅力,都不過是人們主觀地穿鑿附會罷了,著實無甚參考價值。於是 Q 緊接回應說,那我舉例說明吧,雖則這些所謂例子也不過是道聽塗說得來,真確性同樣成疑。嗯,阿縮這個男生嘛,其實頗受其餘女生歡迎,就算未至於教人值得虛浮炫耀的萬人迷級數,也算是不賴吧。阿縮縱然幾乎沒有拍過拖,並因此時常遭人奚落嘲笑,但他身邊其實一直不乏女伴。就我所見,他甚至跟好幾個女生都曖昧過,只是後來因各種不明的原因而不了了之。據悉,這些曖昧不明的情節甚至皆非阿縮所巴望渴求的,而他本身也表明,自己經已許久沒有真正愛上過誰了。Q 續道,我們一夥人都曉得,阿縮當年在中學時期曾經暗戀過一個看起來還不錯的女生,兩人維持曖昧的狀態長達數個學期之久後,女生因為阿縮的不進取和始終踟躕不前而斷絕關係。那女生,就是阿縮對上一次愛上的人。爾後他從各種不同渠道認識了許多女生,燕瘦環肥,直率婉約,甚麼也有。當中好些都從與阿縮的相處當中,瞥見他不同的優點,比如是口頭上對夢想的偏執;比如是與大伙兒相處時的爽朗幽默;比如是猶如兄長般的關懷體貼,都教這些女生心動。說到這裡,Q 蹙一蹙眉,說,你嘗過有女生跟你表白嗎。就在我準備回答之際,Q 繼續自說自話。沒有吧。但阿縮卻有。那表白女生甚至也合男孩阿縮的眼緣,只是後來他受理性蒙蔽,認為自己跟這樣貌與那個什麼林欣彤有點相像的可愛女生實在不會有什麼好結果,那段所謂戀情才告無疾而終。對,又是無疾而終。聽了 Q 說那麼久,其實重點只有一個就是,阿縮是個正常男生,一直掌握選擇權和可能性,卻始終未嘗行使他的權利,是為退縮。

Q 點點頭說,你的總結雖然比較簡短,但倒也沒錯。阿縮一直暗自覺得,最好的尚未來臨。這很荒謬,對不?但你得明白,在我們的城市裡面,有好些人一直是這短句歌詞的信徒。而阿縮可說是當中的佼佼者,矢志執行這句句子所蘊藏的精神意義,並把其應用擴展至人生的不同層面,譬如說對職業的選擇,就是如此。咳咳。為此感到嗤之以鼻的我自得裝作咳嗽,藉以提醒 Q 回到正題,繼續說發生於男孩阿縮身上的愛情故事。Q輕輕拭去衣角上的汗珠,又繼續扮演說書人的角色。

在那幾年間,阿縮間接拒絕過幾個女生,同時堅決相信,那個真命天子就躲在下一個街口。於是,也沒有於是了。後來,他邂逅了一個女生。在哪裡認識的?我理所當然地追問。Q 卻佯作神秘狀說,總之他倆就是在某個群體中相識吧。我也沒怎樣再追究下去。Q 續道,他倆相處了好一陣子,本來也沒什麼事情發生。只是時日漸長,阿縮逐漸感到,這女生似乎對自己有點意思。至於原因,他卻沒跟我們提過啊。在意識到這點以後,兩人在群體的舉動起了點變化,甚至有點輕微的曖昧。甚麼是曖昧?就是,一日愛,一日未吧。說到緊張關頭,Q 竟然忽爾說起笑來。

Q 托了一托鼻樑上的鏡框,說,自此以後,阿縮突然也終於覺得,眼前的女生就是他遍尋不獲的那一個了。對,他的最好的尚未來臨理論終於來到一個關鍵的岔口了,因為他認定了所謂的最好。我早說過,阿縮是個以退縮為嗜好的男生,即便是追求自己真正喜愛的,態度也是依舊。也許這就是當年中學女生黯然離開的原因吧。我們都曉得阿縮的前科,也明瞭他又會再一次在岔路上迷失,裹足不前,所以我們就試圖跟他分析戰況,甚至游說慫恿他盡快行動,否則,時機過了,一切都是空談。結果,阿縮真的把自身性格都拋諸腦後,豁然地跟女生暗示好意。我們那一刻都以為,好了,阿縮終於能夠修成正果了,云云。怎料此時,女生的態度又起了變化,甚至多番閃躲阿縮,扮演之前阿縮面對其他女生時所擔當的角色,意向倒也明顯。我早就說過,阿縮是人如其名,一碰上這些景況,當然就是裝作若無其事地退讓至一個自己感到安全舒坦的粉筆圈裡面。他害怕這女生就此從自己的視線範圍,甚至身處的世界消失蒸發。如是者,過了兩三個月,阿縮又開始蠢蠢欲動。這時女生的態度似乎有所舒緩,甚至乎讓阿縮產生一切完好如昔的,錯覺。可是每當阿縮認為,自己跟女生的距離就此邁進一步時,女生總是不期然以冷淡的態度來回應。換作其他男孩,也許會不顧一切死纏爛打,又或是盛怒之下拂袖而去,但阿縮可不然。他如同跟女生跳社交舞般,一直不敢超越雷池半步。他無法猜透女孩腦裡究竟在想什麼,又或者是,他大約猜到女孩的意思,卻始終不敢肯定面對。像阿縮這種男生,自以為自己踏出了第一步已經很了不起,便巴望女孩有所回應。我再走前一步的大前提是,你也得輕輕步前啊。否則,便陷入膠著的局面。女孩始終沒有些微的反應,而阿縮開始覺得勢色不對,準備愈縮愈後了。

Q 帶點婉惜的說,其實阿縮也可憐啊。那麼艱澀地才能覓到那所謂的,朦朧的那一個,現在卻進退維谷。進又進不了,退又退不了。你說,我可以怎樣勸說他呢。我聳聳肩問道,人生會不會就是這樣啊。你不很愛的人總是會頻繁出現於眼前,甚至跟你示好,但你愛的人,卻總是別過臉,瞥也不瞥過來;可供選擇的,你不很喜歡;你很喜歡的,對不起,售罄了。總是這樣子的啊。這些時候通常我都會裝作世故,反正,這個阿縮,不過是 Q 的朋友,與我無關啊。至於 Q 何以把友人的秘密隨便公開,而反過來說,他又會否把我的秘史跟阿縮談及呢,我就無從稽考了。

True love never runs smooth, he believes.

Saturday, July 02, 2011

近況可好

還好嗎?你近況可好嗎?

問的人也許漫不經意,但這,卻我最害怕回答的問題。若是熟稔的友人在面前提問,那還好,起碼我能夠有條不紊地娓娓道來。然而若是在 Facebook 或是 Email 遇上這問題的話,我就不懂回答。我不想敷衍地隨便答句「還好啊」,但要我一五一十把這數月來的人生詳細列出,又是強人所難。即便我真箇如露體狂般有裸裎自身情感和祕密的傾向,我還得顧及那對象會否被嚇得花容失色啊。有些人或許認為,其實問問題的人很可能都只是隨意找點事情讓你好過一點,你只消如出一轍地用什麼搪塞過去,就成。但我可不是這樣想。直至現在,我仍然天真無知地把每一次問候都視作由衷的關懷,哪管發問者不過是萍水相逢的平行線上陌路人,又或是久未聯絡的故友。你大概會為我的偏執愚昧而失笑,但你得明瞭,有些時候,我是如此思想稚嫩的人 — 單純地把自己的想法套用在他人身上。對,因為我不常問別人近況,每次開口,都必然是由衷之言,同時也願意靜心聆聽。難道別人不是的嗎?

然後,我就開始為如何回應這些簡單不過的問候,暗自煩惱。究竟我應該如實把在我身上所發生的連串事實仔細舖陳,還是揣度問者喜好而答出相應範疇的答案,抑或簡便地以一兩句文字歸納近來心情?直到這刻我依然摸不著頭腦。

關於工作,關於夢想,關於家庭,關於朋友,關於情愛,關於……
原來瑣事統統統統說得太多。

Friday, July 01, 2011

偷書賊

阿鼠沒工作,也沒上學,是典型的頹廢青年。輟學以後,他每天幾乎都窩在家裡無所事事地思考如何脫離無所事事的狀態,卻始終徒勞無功。直至那天碰巧經過政府圖書館,他才發現所謂,人生的意義。

阿鼠討厭圖書館,因為在他心目中,只有三類人會泡圖書館:一是以吃課本維生的書呆子;二是意圖結識異性的發情少男少女;三是讀書為名,發情為實的偽君子。基於對這些人的厭惡,他決定進去捉弄一下所謂的讀書人。

阿鼠隨意從書架捎來一本書,倚著供讀者查詢書籍資料的電腦旁佯裝閱讀。未幾,穿白色校服裙的四眼女生趨近,指頭在鍵盤上敲打起舞後,便掏出一枝原子筆,把螢幕顯示的資料小心翼翼地抄錄在紙條上,轉身走往書架那邊。

女孩才剛離去,阿鼠就竄到螢幕前,視線聚焦到那串如咒語般的索書號,迅速記下,跟隨女孩的身影直奔。拐進兩列書架中間,阿鼠站在女生旁邊,跟她一起掃視書架上的每張標籤。

我要攔途截劫!

是它了!阿鼠伸手到書架底端拿書。就是紅色硬皮封面,厚厚的那本《小婦人》。

哎呀!

書脊摸不到,卻跟女孩白晢的手碰上了。

兩人先是面面相覷,後不約而同地漲紅了臉。

世事就是如此巧合以及,老套。

嘿,更老套的是,自此以後,阿鼠成為了自己口中的第三類圖書館常客。

弟妹作為標記

有弟妹的壞處是,你會被不停提醒,有關時間的概念。正如高速公路上的箭咀符號,警告前車正距離少或多於兩秒,你弟妹的存在也在不停地告知,某件事已經過去多少年了。就像這瞬,我就清楚明瞭,原來自己遠離高考放榜,經已四年。是四年了。四年前,我心情不算緊張,一切成竹在胸。結果是自以為理所當然地跨過了。誰知道最壞的尚未來臨呢。暑假後進了大學,踏進陌生而窒息的境地。爾後想過離開,想過殺人,想過改變,結果讀了點書,搞了點事,識了些朋友,孕育了些子女,考了點試,寫了點文章,吹了點水,然後就畢了業。再之後稍等一會,寫了點字,訪了點問,說了點笑,然後,就坐在這兒了。對,或許對岸蝴蝶拍動翅膀會形成龍卷風,我的決定些微更改會把我帶到截然不同的地方,形成一個完全相異的自己,但我這樣走,就變成了這個模樣。

四年。走到街上會覺得自己有點老,彷彿不再青春無敵。每當瞥見穿校服的學生,又或小巴上碰上那些在黃克競樓下車的人們,我都禁不住想像,自己在這些陌路人眼中,究竟是什麼模樣呢。會否就是數年前自己還年輕的時候,面對街上那些似乎比自己年長數年的人,所懷抱的態度呢。如此,我大概不會再獲得校服少女的仰慕目光,又或在大學校園裡所受的青睞尊敬。呃,愈想愈覺得可怕。

明明在談弟妹,最後卻逃不過自我描寫的命運。顯然就是一名自我中心的兄長所為。也沒法子,妹妹成績超乎理想,沒什麼好擔憂,就只得在時晴時雨的午後,放肆地,胡思亂想。

Friday, June 17, 2011

這是她朝思暮想的,但是

思索了許久,還是決定把這比喻記錄下來。

她是個怎樣的女孩呢。倒難形容。因為她就是平凡如此, 在人群中不甚起眼的女生,不論性格抑或外貌,也是一樣。但你又必須體諒,作為平平無奇的人,她也有暗戀的權利。是以,她傾慕他經已許久。若問及原因,恐怕 是因為他比較富氣質。而其實她心裡明瞭,自己之所以迷戀這男生,全因為他夠顧家。請別笑。有人愛壞男孩,有人愛玩樂隊的,那麼愛顧家男生又有何不可?繼 續。她暗戀他已有數年之久,雖說這些年也不過是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但時日流逝還是讓她不得不著急。

終於機會臨到 了。在一次偶然的相遇下,兩人總算結識了,還開展了第一次約會。約會過後回到家中,她輾轉反側,覺得自己在約會裡所有表現都差得不能再差,在他心裡留下的 印象也定必如此。沒了沒了,像他這樣優秀的好男孩一定不會選我。她恁地想著,又在思索,自己總算在約會裡學到許多,讓自己心裡好過一點。也許世事往往出人 意表吧。他竟然也愛上了她。事隔兩天,就在電話裡求婚。她連聲答好,成就一段絢麗戀情。她跟姊妹淘分享了喜悅,和開展一段關係的手足無惜。

結 果她和他甜蜜了一天。對,是僅僅一天。她聽到他鄭重地說,婚後你一定要替我生小孩。她聽到後便晴天霹靂。她知道他是個極度固執的人,絕絕對對不會讓步,哪 管別人如何游說。她心裡不停盤算,不停想像自己抱著小孩的情形。不!一定不能。堅決不能要小孩。這不是我想擁有的人生。我還要照顧家庭,還有朋友,還有事 業,怎也不可以有小孩。別人聽來,或者會覺得我刁蠻任性一如其他八十後,但我心裡清楚自己的原則。

這.不.是.我.的.人.生。
This is NOT my life.

她 又跟姊妹淘訴說此事。她們的回應是,這不是你朝思暮想的男生嗎 / 他那麼富有,你就別理會太多 / 趁年輕生小孩,比較沒那麼辛苦 / 明明是你的夢想,假若放棄,不可惜嗎?這些,她都理解。然而她們都不明白,生小孩與否不單是一個決定,而是她的底線。沒錯,她是愛情大過天,但對於自己的 人生,她還是有自己的底線。這無關於孩子出生後是否有傭人照料,也無關於他和她的關係。她的決定,僅僅基於一個原因:她的底線被逾越了。一旦超越底線,則 甚麼東西都能夠被放棄。是可惜,但著實沒法子。

我不能跟你,結婚。
取消婚約吧。
她知道這樣以後再不能見他,但
這是她的,最後決定。

愛情總是盲目?她後來發現,當底線被逾越,盲目就再非必然。


失去他,她有點婉惜。但她的難過卻在於得悉原來自己喜歡的男生類型,原來跟自己的底線有著原則性的衝突。對,就假定如此吧 — 顧家的男生,都渴望生小孩。若然真箇如此,她怎麼辦?

Sunday, June 12, 2011

城市.聲音

可一,或許不可再。


這個名為《城市.聲音》(Sounds of City) 的 Multimedia Creative Project 是我在大學三年級唸比較文學系《City as Cultural Text》科的作品。可別誤會,在大學裡我並非主修或副修比較文學的,那何以選讀了這一科呢?我只能說是興趣使然。在大學二年級的下學期讀過同樣是張美君博士任教的《Hong Kong Culture: Representations of Identity in Literature and Film》後,我頓然發現,原來比較文學的課是恁地有趣而富啟發性。修這學系的課,竟然可以讓我恣意分析董啟章的小說,與陳果的電影。對,他們都是我最愛的作家和導演,而我竟有幸以此作為論文題目,自是樂不可支。修畢這學科,我開始思索,大學三年級應該做些什麼。我應該跟其他同學一般,蜂擁修讀那些能輕而易舉地拿高分卻索然無味的學科,抑或是把一切都豁出去,只要隨自己的喜好而行呢。簇擁的路不一定好,但一定擠,結果我選了後者,也順理成章地修讀了《City as Cultural Text》。


《City as Cultural Text》仍舊由張美君博士任教。喜愛她對教學內容的熱誠,讓學生們都被感染了。更幸運的是,導修課碰巧遇上上學年的導師 Rachel。 因為她們,我又學到了許多。因為課堂的緣故,欣賞了許多齣至今仍然印象難忘的電影:Wim Wenders《Wings of Desire》的晦澀難懂、《禮儀師之奏鳴曲》的觸動人心、《Run Lola Run》關於命運的論述……還有一篇又一篇精彩的讀物 (Roland Barthes, Italo Calvino, Charles Baudelaire, Walter Benjamin, Michel de Certeau...),雖然不是全數讀完,但透過兩位老師的講解,當中的精髓大多都能夠領會。畢業已一年,現在回想,這三年來所讀過的理論、知識,大多已是灰飛湮滅,早早被遺忘;然而在比較文學系讀過的小說、散文,以及欣賞過的電光幻影,卻一直深刻地烙在腦海裡頭。

如是一個學期便過去。這學科不設考試,只要求學生完成一份創作,題目也廣泛得很,只要跟我們身處的城市有關,便行。你們現在看到的這個,就是我的作品。我不敢說這作品怎樣出色(因為現在看起來還是錯誤處處,也不夠精緻),但我也可以誇口說,這是嘔心瀝血的作品。之所以如此花心思,全因為,這功課對我來說,早已超越了功課的層次,也就是說,我的目標不是要獲得高分數,要名列前茅,反之,我要完成一件能夠令自己完全滿意自豪的作品。

然後,我開展了這個名為《城市.聲音》的創作。起初的打算是製作一張以城市為主題的概念大碟,於是我先選取了好些自己喜愛(這是必須 !)而又跟城市關係密切的流行曲,後又進入鬧市,四處蹓躂,穿梭街心巷弄,錄下好些與城市相關的聲音。我之所以從聲音、聽覺出發,全因為我們都太仰賴視覺去理解自己身處的地方了。在車廂裡,在公園裡,在商場裡,我們都傾向塞著耳機,用音樂來搪塞城市的呼聲。我們究竟有多久沒嘗過專心一致地聆聽城市究竟在訴說什麼了?這些質素欠佳的錄音(多希望那時仍在商台工作!若是如此大概我也能製作出如 Urban Touch 的節目 Jingle 一般細膩精緻的城市混音呢)記下的,是我們時常忽略的城市組成部分。


經過一些簡單的剪輯和混音程序(都是在商台實習時習得的),這張以城市為主題的概念大碟便大功告成。這個時候,我察覺到,單單這樣的一張音樂大碟似乎有所缺欠,因為它沒有自我解釋 (Self-explanatory) 的功能。於是,我開始製作一本小冊子,就如同市面上其他 CD 裡面的小冊子一般,作刊載歌詞之用。弄了一半,又發覺可以為每首歌都寫點字,畢竟,寫作才是我的強項啊。我還從自己從前寫過的散文、小說裡選取了一些合適的,都放進裡面,搭配對應的歌曲;再插上幾張自己游走城市時拍下的照片,排好版,印好刷,整本小冊子便告完成。


花過的氣力和心神,總有人能夠賞識的。Dr. Esther Cheung 跟 Rachel 都很喜歡這個《城市.聲音》企劃,還著我在課堂上把這個計劃的緣起與製作過程跟同學都講解一遍,及後比較文學系辦學生作品展覽,也予機會讓更多人了解我的創作。


因著這次的激勵,我也放膽在大學的最後一個學期把一切學業都拋諸腦後,盡情創作。關於這個,稍後再談。


還記得我在本文最初寫的一句「可一,也許不可再」嗎?畢業一年,愈發覺得自己的可能性正在萎縮。原因很簡單,開始工作以後,人逐漸變得怠懶,總以「平時工作還寫不夠嗎」為藉口,把創作這興趣漸漸沖淡。在學時期總能為創作、為自己所珍視的一點併發無盡熱情和勁兒,不顧一切地往前衝衝衝,但時至現在,這股力氣彷彿都在時日流逝的過程中,悄悄散失。


年半後整理這次企劃的過程中,我一方面為自己當年所曾花過的心血而心感佩服,一方面卻為自己這年來的不進則退感到惋惜,心深處甚至不自覺地萌生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那我為何又在年半後忽爾把當年的「畢業功課」(我的確把這拙作當成了別人口中的 FYP 了)整理好,還上載到網上呢?原因很簡單。月前 Rachel 來郵說,比較文學系正在籌建一個網站,盛載學生的作品。她打算收錄我的創作,卻想不到用怎樣的形式 — 因為當年我所遞交的,全是實物。既然如此,我就把心一橫,花點時間,把所有東西都上載好了(Issuu 很好用的說)。


何以分享了那麼多?猶記得當年友人 Amigo 說,你的這個 Project 不僅是一份功課,更是你創作生涯的一個中途站。現在,當我把上載好的這些文章再次翻閱一遍,我又實在不得不承認她的說法。這些文字,縱然創作時間各異,甚至橫跨了數年的時間刻度,卻都是當年我的心血之作,卻都把我那一刻的想法、價值觀和經歷統統凝固定格。將它們再一次整理、呈現,為的,就是為下一個階段的自己做好準備。是的,我是如此想的。





《城市.聲音》 Sounds of City 城市概念大碟.歌詞及文字創作






Youtube Playlist


Disc 1

關於城市 — 作為序曲
All about City (as Prologue)

1. 維多利亞 林一峰
2. 城市 張懸
3. 城市 蘇打綠

--- 4. 城市聲音 ---

城市跟那(行將)逝去的記憶
City and (The Demise of) Memories

5. 紅河村 林一峰
6. 叮叮車 薛凱琪
7. 囍帖街 謝安琪
8. 永和號 張繼聰

城市及當中的種種
City and Its Components

9. 天水.圍城 李克勤
10. 亡命之途 謝安琪
11. 浪漫九龍塘 My Little Airport
12. 三點冰室 藍奕邦

--- 13 and After. 城市聲音 ---





Youtube Playlist

Disc 2

城市、生活
City Life

1. 燕尾蝶 Shine
2. 森林 Mr.
3. 衝衝衝 at17
4. 日出而作 農夫
5. 人來人往 陳奕迅
6. 遇見 孫燕姿
7. 幾分鐘的約會 陳百強

--- 8. 城市聲音 ---

城市、歷史與事件
City, Histories and Happenings

9. 十個救火的少年 達明一派
10. 皇后大道東 羅大佑
11. 今天應該很高興 達明一派
12. 新聞女郎 梁漢文
13. 無瑕年代 藍奕邦
14. 廢城故事 梁漢文
15. Go Go 飛龍 林海峰

--- 16 and After. 城市聲音 ---

Thursday, May 26, 2011

小幸福

心裡是幸福的感覺
微小但不完全確切
但願不是鏡花水月
晝夜都會想起你啊

Thursday, April 07, 2011

所謂公平

甚麼是公平?有人用時間作為衡量公道的量器,有人則用質素;有人認為公平是可以被剝奪的,只要被剝奪者沒有發聲抗議。有人會高聲呼叫爭取公平待遇,有人則埋怨自己遭受不公平對待。這個世界總是這樣的,公平這概念,只要你爭取,就會存在。但若你遭遇不公,而沒發一言,別人便不會再把你看在眼內,並將之視為理所當然。這個世界總是這樣的,說話者,總掌握把事情詮釋的權利,政府、傳媒如是,日常對答亦言。那究竟甚麼是公平?公平是否存在?用作家黃碧雲的口吻來說:公平這回事,一向都是沒所謂有,也沒所謂無的。

@ http://www.inmagazine.com.hk/v2/tc/newstoday.php?pid=2752

祝福

感謝,因為你們,我感受到愛。你們的祝福和關心,都完全收到了。一段段的問候,我都讀到了,只是因為懶的緣故,就不打算寫點什麼逐一回覆。抱歉,這些日子一直提不起勁去回覆別人什麼。收到的SMS、Email、Missed Calls等等,讀完就擱在一旁。我需要一點時間來整理自身的生活節奏。於是,好些非必要的約會,我都推掉了。歸心似箭也是原因之一,但更主要的,是因為我不想到哪裡都得把近況交待一遍。不知就裡的我不知從何說起,也不想從頭把整件事、整段歷史覆述一遍。話雖如此,大家的關懷體諒,我還是都感受到了。

好,在此簡單略述一下吧。

他這兩個星期情況、精神都稍好,但比起之前仍然有所差別。狀態好的時候他跟從前沒大分別,但狀態不佳時走路必需別人攙扶,說話會模糊不清,精神會甚為萎靡。我們都只得耐心一點。深夜的情況也輕微改善了,有些時候他能自行起床。不行的話則由媽和我輪更協助。我們都分好了,這陣子媽都會嘗試早點睡,負責下半晚的照料:而我則負責上半晚,於是刻意比以往晚一點才睡。這兩星期實行起來,還算可以,只是媽她夜裡還是睡不好,一早還要上班。至於妹繼續在考試,還剩兩科,似乎也沒太大影響。一定不能夠讓她受影響。

未來不知道會怎樣,但現在大概就是這樣吧。

Sunday, April 03, 2011

其實

我喜歡這女子
只是無法揣度她在想什麼。

Sunday, March 27, 2011

不是不快樂,是痛苦

其實我只是想說,我不快樂。但也不衹不快樂。

中學時讀過梁啟超所著的課文,《最苦與最樂》,其中一句一直記得。「苦樂在乎主觀的心,不在乎客觀的事。」呃,這個道理,我懂。面對許多的事,我都嘗試選擇比較樂觀的心態應對。然而,我想的是,我不快樂。原因,是因為,有些客觀的事大得,任憑你心態恁地樂觀積極,都無法應付。現實總是殘酷得,讓你被無力感壓垮。這是我整個星期的寫照,也可能是未來這段日子的寫照。但我無法選擇。

對你來說,如果有一件事是重要的,那是什麼。我從前並不肯定自己的答案,但現在卻很明瞭。當我一旦在這事上被困擾,那麼所謂的夢想、自我實現、愛情、工作、事業、學業、友情、社會意義等,都不再重要。是一點也不重要。

昨夜離開都會,登上小巴,就想哭。我很想回家,但我不想回家。我手裡捧著自己所珍視的厚重稿子,但它彷彿一點重量也沒有。是的,在這件事面前,我的所謂夢想,一點重量也沒有。我曉得,每個人煩惱的事情都不同,當然不能相提並論,沒能分別哪件事什麼重要不重要。但當我聽見身邊人在訴說自己的煩悶,比方是工作很忙,老闆不人道,很多功課要完成,莊務繁重,跟情人吵架,沒時間睡覺等等,我就會感到,既鬱悶,又毛躁。如果我要面對的,是這些事,多好。起碼,總有了結的一天。不像現在,一覺醒來,張開雙眼,步出房間,又要面對。腦海裡盤旋的,是兩條問題。究竟會不會好起來?究竟有沒有明天?我也明白,每一個人在每一個階段都要面對一些不同的事,你怎也無法埋怨說,為何擺在自己面前的,似乎要苦澀那麼多。然而同時,我又在想,為何偏偏選中我們呢。

我曉得,神有衪的安排,有衪的打算,有衪意欲成就的事。但我依然無法面對,因為盼望,被烏雲遮蔽了。神啊,求衪抹去我們的淚,卸去我們的重擔。因為日子,夠苦了。 

高錕的妻子黃美芸:「眼看著自己心愛的人逐漸衰退,從一個天資聰穎、敏銳機智的人,變成徹徹底底的另外一個人,這情感上的失落最令人痛心。目睹親人亡故,使人始則以怒,繼則以悲,然而這不是一般的死亡!若是身體死亡,悲傷過後,仍可繼續生活。如今這情況,人仍在,但留下的傷口卻不能縫合,永難痊癒。 」

而妹才剛開始考試。
爸很辛苦,很無助。
我已經覺得又疲累,又痛苦,而我又肯定,媽比我更難熬。
Please pray for us, especially for my dad, if you can.

Sunday, March 20, 2011

覆亡寓言(或作,預言)

 敬啟者:

據史書記載,這種類名為智慧人種(或作人類)的有機生命體是倚賴名為心臟的器官維生,然而經過對 H8K52城生命體的仔細觀察,我開始質疑這種中學歷史書籍對其餘星球敘述的真確性。就我的觀察而言,H8K52城的生命體似乎更仰賴繫在其軀體上的金屬匣子生存。作為尋索宇宙文明的探險家,我必須詳盡地描述這種金屬匣子對人類的重要性,因為這,與其種類覆亡的原因有著極其明確而直接的關係。

我是從鬧市中的一座商業交易場所購得這金屬匣子的。你或許會以為,既然這種金屬匣子對人類的重要性如斯顯著,那麼要取得它應該是極其艱巨險峻的任務吧。這絕對並非事實。相反地,金屬匣子在H8K52城的各處皆有出售,有好些販子更是明目張膽地在沸沸揚揚的街心巷弄公然把匣子晃晃蕩蕩,臉無懼色。金屬匣子之所以滿目可見,全因H8K52城人類對它的趨之若鶩。據悉,當初他們大多裝嵌其餘類型的金屬匣子,形狀不一,而對現時流行的這款金屬匣子沒特別好感。我曾經把這金屬匣子拿上手端詳量度,以人類的度量衡作基準,匣子長115.2毫米、闊58.6毫米、高 9.3毫米,重量則為137克。外形是平板式的長方形體,前後各蓋以人類命名為玻璃的二氧化矽材質。插上電源後,金屬匣子的一面將變為觸控熒幕。其功能涵蓋虛擬郵件、行動通話、收發訊息及網絡瀏覽等。由於人類的科技水平僅與我們七千年前的祖先相似,故關於該金屬匣子的詳情在此不贅。

事實上,這款金屬匣子的興起可追溯於H8K52城生命體滅亡前的大半年。那時生產這款金屬匣子、以水果為品牌標誌的公司剛剛推出匣子的第四代版本。第四代的匣子不單修復了前三代的弊病,更於運作系統、熒幕解析度等多個層面上取得人類科投層面上的革命性突破。經過H8K52通訊傳播媒體的大肆報道後,這款嶄新的金屬匣子迅即在當地的生命體之間變得炙手可熱。寫到這裡,為了更簡便地回顧、敘述H8K52城生命體的覆亡史,我們姑且把那種金屬匣子以標碼 iPn4hoe代替。iPn4hoe正式在當地交易場所發售當日,H8K52城掀起一場搶購風潮。數以千計人類聚集在發售點周圍,一邊把玩手中已然顯得過時的iPn3hoe,一邊按捺對iPn4hoe躍躍欲試的雀躍心情。將全新的金屬匣子弄到手以後,人類迅即拆卸原來嵌在腰間的金屬匣子,將之拋售予金屬販子、轉贈親人,又或乾脆拋棄。他們將簇新的iPn4hoe或繫在腰間,或縫在掌心,以隨意在人前不無炫耀性質地展示匣子。

接下來,我將以宇宙星體觀察員的身份,闡述人類對iPn4hoe的倚賴。自從iPn4hoe推出市面後,H8K52城的生命體迅即被俘虜,紛紛改用此款嶄新金屬匣子。被俘虜的生命體莫不對這匣子讚不絕口,並不期然地在友人面前美言幾句,企圖說服他們歸往共同陣營。從此,H8K52城陷入分裂狀態,決裂的雙方可由其手握的金屬匣子區分。一為iPnhoe使用者,另一理所當然地是沒擁有iPnhoe的人。在人潮中他們會先亮出匣子以表明身份,待瞥見彼此手中的記認後,他們便會隨即交換有關情報,討論該換上甚麼應用程式,又或是破解匣子程式的秘方。在外來者眼中,他們無異於運用另一種語言的生物。

我開始跟蹤擁有這種金屬匣子的H8K52城人,並從觀察中明瞭我們史所記載的荒謬。在多年前,先行者曾到訪此小行星體,並伺機考察這種自詡為萬物之靈的人類,長久以來的生活模式。他們如此紀錄:一如星體上的其餘生命體,人類以嘴巴來發音,並形成語言。他們主要依賴說話來互相溝通,而這物種之間的緊密聯繫,恰恰使人類統治這星體。然而,這次我的考察卻發現,智慧人種嘴巴呈退化跡象。而導致這情況出現,歸根究底與金屬匣子的崛起息息相關。是金屬匣子,取代了嘴巴的功能。我登上人類生活慣用的大型運輸工具,詳細觀察每個生命體的舉動。裡面雖然擁擠,但卻沒人在說話,只剩下發光顯示熒幕上新聞報道的聲音。有些生命體專注地凝視金屬匣子的屏幕,在流動的光影前看得出神,有的則把指頭放在匣子上面,或不住按捻瀏覽資訊,或敏銳地按動匣子底端的小型鍵盤,藉此與其餘生命體以訊息溝通,還有一些把匣子藏在遮蔽身軀的衣物裡面,僅僅露出連接匣子與生命體賴以接收聲音的耳朵的白色電線。對擁有iPnhoe的智慧人種來說,這扁平的黑色金屬匣子是身體的一部分。它既是嘴巴,又是耳朵。它既是人類用作思考的大腦,更是他們賴以維生的心臟。

之前所述的二元對立分裂,在iPn4hoe推出後的短短幾個月,便不再出現。原因很簡單,整座 H8K52城的城民幾乎已全數完成對這款金屬匣子的移植。然而作為星體觀察者,我必須為你說明H8K52城人的其中一種文化特徵。他們不甘平凡,但同時又害怕落單。他們既懼怕自己因著金屬匣子之別而在他人面前失去尊嚴,同時也討厭自己被一視同仁,淹沒於同類生命體的洪流之中。是故在他們換上編號為 iPn4hoe的金屬匣子後,大多立即轉移視線搜羅裝飾匣子的配件。H8K52城乃高度商業化城市,需求上升意味著價格以幾何幅度上調。販子紛紛從鄰近的 C86域進口各式各樣色彩斑斕的配件,並以成本價的數十倍出售。以H8K52城流通的貨幣計算,材料價約為數元的匣子外框,竟可以數百元的售價賣出,實乃金屬匣子侵蝕人類用以思考的腦袋的明證。

金屬匣子的矜貴同時可見於在H8K52發生的多宗搶劫案。與此前常見的偷竊案件不同,犯案的生命體傾向以搶掠的形式,明目張膽地在街頭奪去人類的金屬匣子。其犯案動機眾說紛紜,有道他們不過為生存而掠取匣子,藉以維持軀體所需,而另一說法則指他們僅意圖轉售圖利,畢竟金屬匣子價值非凡,被害群之馬覬覦,乃順理成章。不管是被意外奪去匣子,抑或是大意把匣子遺失的生命體,都會出現猶如染上惡疾的跡象。他們先會為事情感到莫名其妙的憤恨,然後轉即陷入萎靡與無助之中。對H8K52城的生命體來說,失去金屬匣子不僅意味著與外間失去聯絡渠道,更代表其身份以至獨立生存意義的丟失。據說,好些失去金屬匣子的生命體都萌生過自我毀滅的念頭,但苦於沒能用匣子內置的拍攝鏡頭攝下摧毀一瞬與友人分享,而隨即打消念頭。

你也許無法理解,H8K52城人對分享一詞的執著和堅持。藉著金屬匣子,他們得以與其餘生命體分享生活的一切瑣碎,比若是在等候雙層運輸工具逾半分鐘、中午進食時意外發現器皿上留有一條色調為724C的髮絲,又或是在同一空間工作生命體的衣著等不痛不癢的事情。我在H8K52人類進食的場所待過好一會兒,發現即便同行的他們同坐一桌,仍是偏執地凝視各自的金屬匣子,藉以了解其餘生命體的生活概況,甚至是與同桌坐對面的生命體交談。沒有金屬匣子,他們將失去與彼此交談溝通的能力。

報告至此,相信你必然與我想法相同,認為這星球的生命體,已然退化至史前生物的文化生活水平,著實不堪一擊。要征服這樣的一個星體,恐怕無需花費吹灰之力,只管摧毀其金屬匣子,便大功告成。對不?而其實,要使H8K52城覆亡,甚至不需要毀損其金屬匣子。

請容許我在這裡,敘述那促使該城人類滅絕的一瞬。那一剎的來臨沒絲毫先兆,但其後果卻致使人類世界的停止運作。自從那一刻開始,世界徹底停止運作,一如電腦被拔掉電源一般;自從那一刻開始,人類的世界完全靜止,一如被畫上休止符的樂曲。

人類慣於在年度之間狂歡慶祝,並為自己定下好些新年目標。但這一次,所有目標都是徒然。根據人類曆法,二零一零年是二十世紀首個十年的終結,但我必須在此紀錄,二零一零年,也是人類文明的終結。踏入二零一一年,人類從此覆亡。

覆亡原因,簡單不過。

他們的金屬匣子忽爾失去響鬧功能。

沒有金屬匣子的響鬧,人類從此陷入永久的沉睡狀態。

沒有金屬匣子的響鬧,世界自此靜止,無聲。


此致
V86KAS921星上校

V86KAS921星二等兵編號633343謹啟
Eatrh星人類曆法二零一一年一月一日




(茲以此紀念2011年1月1日iPhone鬧鐘失靈事件,以及iPhone4 面世半年。善哉!)

刊於2011年3月20日文匯報副刊C2版

Sunday, March 06, 2011

二零一一年三月:我要跟這個世界好好談一場

我是個想得太多的人。放心,這絕對不是什麼炫耀的語句。什麼是想太多呢。很簡單,本來早早決定去換眼鏡,結果在眼鏡店年輕貌美的視光師小姐面前卻是猶豫不決。之所以決定不了,原因不是眼鏡價錢太貴,而是決定不了要什麼款式。不是找不到合心意的款式 — 這屬於感性、美學上的認知,而是理性上無法推敲自己該換一副怎樣的眼鏡。為什麼換眼鏡跟理性分析又扯上關係呢 — 所以我就表明自己是個想得太多 — 注意此句重點在於「太」字,僅僅一個關於選擇眼鏡款式的決定,會被我無限延伸放大,並與其他暗藏蟄伏的生活層面掛勾,比若是愛情,又或是事業,甚至是更空泛廣闊的人生路向。

選眼鏡的時候,我會禁不住假設了,我應該配一副與職業相關 — 兩者或許不存在緊扣的連鎖關係,但至少也並非互不相干。如果我繼續沿著現在的路線,安份地(竟然是安份)當個雜誌記者,我會毫不猶豫地把頭髮染成棕色,然後配上一個框更粗,外形更突出的眼鏡。你可以訕笑說我這樣不過為符合別人對雜誌記者這份職業的Stereotype,從客觀來說,這絕對沒錯,然而另一方面我又得辯解說,多嘗試不同的形象也不錯啊。好了,但不過是我路途上的其中一種面向。放下粗黑的圓框眼鏡,我著視光師小姐捎來些看上去比較斯文的,呃,是金屬框的眼鏡吧。然後你大概又可以忖度,為何我腦海裡忽爾又萌生起這個念頭。不對,是忽爾萌生嗎,根本不是啊。有說這又是妥協的表現,我直認不諱。甚至我得承認,這絕絕對對是全面妥協。明明兩年前還在電台裡(至少聲稱)在嘗試改變社會,年半前在立法會內、在順寧道上體驗爭取公義,現在卻竟改為爭取於雪廠街 11號工作?怎又說不過去吧。不過,這半年多我又不停感受到,自己對於興趣、理想,以至世界的無力感。於是開始信誓旦旦地宣言,堅決不要將理想或興趣融入工作。興趣就是興趣,工作就是工作,一旦把兩者搞混,興趣就不成興趣了。

單以寫作這興趣而言,若然它與工作(比方說是雜誌出版吧)牽上關係,它就無復純淨了。我不住反思自己這七個月來寫過什麼,又有多少文字是真箇有一點意義的。假設我這七個月來寫了五萬字,我猜,有意思的可能少於一萬。而更難搞的問題是,究竟甚麼是有意思?如果寫得極有啟發性,但讀過的人只有區區百人,那還有沒有意思?於是我幾乎可得出一個結論,就是單以「有意思」,甚至是「有影響力」(這個比較能夠被量化)而言,我這七個多月,花了近千個小時的工作時間,肯定還不如我在用餘裕寫一篇關於Facebook 的文章。這是幾乎可以肯定的。好了,那問題又來了,就如李天命所言(這幾天在翻讀他的《從思考到思考之上》),究竟(廣義的)寫作是我的終極目標,還是不過為中途目標,旨在通往更遙遠的終極目標,比如是「影響他人」,又或是「形象塑造」,甚至是「名成利就」?這個問題,我一時間回答不了。

即便不否定寫作對我生命的意義,我還是可以輕易將「在雜誌寫作」排除於我人生信條以外。於是,我便有了以上關於興趣和工作的反思,並因而聯想到,既然工作毋須(甚至是不應)與興趣相關,那我是否應該找一份自己並不特別討厭(這條件僅僅為了排除Business工作的可能性),同時能讓我有足夠餘裕,以至資源去寫作,和更實際的,去生活。這幾個月來,我還come up with許多有關的概念,又或比喻,以作說明。其中一個是這樣的:「Default」這詞語大家都懂得吧,就是預設的意思。我(及其他持有相同理念的同路人)總是對Default不屑一顧,甚至對跟從Default的人嗤之以鼻,認為他們不懂思考,隨波逐流云云。可是,我卻同時忽略了把Default一詞拆解的可能性。DE-FAULT。也就是說,不會錯啊。既然不會錯,那為何我們死命去閃躲呢。然後我又還將之歸因於自己體內追求安全感的基因作崇。聽起來容易令人鄙視,但實則上卻是金科玉律。你所喜歡的東西,是否值得你投資如此多且重?當你知道同路人順自己的心意一直走,當編輯多年,然後薪酬還不如一個初入職政府的行政主任,你還可以說什麼?沒錯她可是為這甘之若飴,覺得一路走來,能做自己喜愛的東西還算不賴,但你呢,又怕不怕在這路上繼續走下去,十年後回首才發現自己身處恁地窘境?我有點猶豫。你(所謂)喜歡的工作是否值得你每個月(的確可能是)付出近萬元來換取?

我在思考的是,人生明明不單只有工作一環,你的家人、情人、朋友、信仰也都重要,那麼我非得把工作看得這麼重,死守那固若金湯、不可攻破的防線呢?又為何談起理想時,人們都不期然地吐出與工作有關的答案呢(比如是我想當DJ……等等)?有一份悶蛋但穩定的工作,空出來的時間就花在所愛的人、事、物身上,還不錯啊。說了那麼多,似乎我已經有了一定答案,但其實不然。說實一句,我不喜歡談及將來,原因很簡單啊,連這一刻的事情也沒有妥協處理好,連身處的人們也沒有愛好,那還去討論什麼未來?不是嘛。也許不是,從別人的談話中,我發現擅於計劃未來,甚至夢想穩定壓倒一切的人,許多都有段穩定的感情,情愛得以寄託。也對啊,許多時候你渴望置業買樓,為的可能都是組織家庭。正是因為聯想到那幅跟男/女朋友共處一室的溫馨時光,你才開始鼓起勇氣,提起精神去計劃將來,也於是你覺得,工作、興趣都沒什麼所謂了,只要穩穩定定,儲到點錢,就好,不是這樣嗎
好了,問題就在此,家裡沒什麼負擔,情感也無處寄託(說得真婉轉)的我究竟在談什麼穩定?嘿,抑或是這不過是過去數星期經歷情緒亂流的我的霎時衝動?我可以肯定自己口中那個「有份穩定工作,從而可以穩定寫作」的理由純粹藉口,那究竟我為的是什麼?未來的那個人?呃,我也不曉得了。所以我就說自己想得太多,無個樣諗個樣了,明明在談擇業,何以又跟愛情有關呢?不,明明在談配眼鏡,何以忽爾聊到擇業,甚至擇偶呢?不管了,反正閒聊總是毫無主題,純屬胡混,打發時間罷了(你絕對可以這樣認為)。我甚至無法理解自己這陣子腦海總是盤旋著許多這樣的念頭,原因為何。這些關於人生的命題總是不住在腦海縈迴,如亂流般卻無法休止。

到訪過4A廣告公司跟CD (Creative Director)商討(實質是閒聊)當Copywriter的事,愉快的傾談讓我意識到自己其實不是一個創作人,甚至乎,我並不擅長創作、構思。相較於為大公司、大品牌靈機一觸想點子,我更喜歡寫一大段文字,慢慢舖排所思所想。此外某個早上又到過雪廠街11號,在五個形象近似的人面前,我失去了自我。如是我又醒覺,於個人能力上我無法勝任這份工作。嗯,我像是用刪除法,透過親身體驗把不屬於自己的機會削棄,但我還能持續地這樣做嗎?不知道。有好些人跟我說,趁後生甚麼試試就不會錯啊。這說法當然也不會錯,不過我可不在尋求「沒錯」。有句話說「沒有一段路是重覆的」,但同時我們也得理解,「沒有一段路保證把你帶到另一段路。」有些事,回不了頭。潑出去的水、說出口的話、暗示了的好意,同樣收不回來

我就常說,自己是個很需要安全感的人,對於許多重要的事情,總是不夠瀟洒、拖泥帶水(直認不諱)。然而同一時間我也經歷過下錯決定的時候 — 就在我決定放膽一試,奮不顧身時。我自以為夠俐落,不再踟躕了,卻偏偏把事情弄得一團糟,唉。節奏、時機總是不對,可能是太遲,也可能是太早,無法言詮,總之結果就是,一.團.糟,回不了過去,破口也復原不了。好了,那麼我應該怎樣做?我的意思是,這一次我摔得焦頭爛額了,那下一次呢,又該怎樣?問這些問題,就早預料了沒有答案。現在可以做的,大概只有靜靜地等待,等待傷口結疤,等待裂縫修補。呃,也沒有其他方法了。

*** (這是過渡乎?

我早幾天在雜誌的(所謂)專欄裡如此寫道:

 「剛過去的周日,在家裡迎着午後和煦的陽光,一連翻看心愛的兩齣電影《寡佬飛行日記》、《日落巴黎》後,思潮騷動,坐在床上久久無法平伏,便執意外出跑步,甚麼也沒帶。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如此單純地為跑而跑了,不為強身健體,不為訓練速度,不為顯示自己與眾不同,僅僅因為那一刻很想跑動。沿着河岸慢跑,抵着黃昏柔和的光線,欣賞漸往後退的風光,腦袋終於能夠放空。以後的事就留待以後再想,這一刻我只想享受雙腿擺動的暢快感覺。加快吧!我的秒速只許加。」

其實這裡撒了個小謊。那就是,我其實也不是單純地為跑而跑,之所以想跑,是為了讓自己停止思考。看完《Up in the Air》,婉惜於George Clooney 無法著陸生根,被逼繼續飄零流浪;看完《Before Sunset》,得悉兩個主角原來那九年來愛情生活都未許如意時,更是幾乎無法呼吸。腦海裡頓時出現那幾條同樣沒可能有答案的問題:What's love? What's life?……思潮騷動,只得下樓跑個步,用細心留意滿街Happenings的方法,來逃避問題。對,就是Happenings。生活裡沒有了 Happenings,和Possibilities,應該就是我作為一個人,最害怕的事。甚麼是Happenings呢?隨你怎樣說。可以是發生於自己身上的Happenings,比如是跟伴侶吵了一場架、寫了篇小說投稿、喝了口烈酒然後有種醉醺醺的感覺,Whatever you like; Whatever you define as happenings.

從前在大學好像比較多與自己相關的 Happenings,上莊時忙這忙那,總有許多事情發生;學業上又有許多從未接觸過的知識、典籍、電影,所有零碎都讓我感到,總有許多事情在翻滾。然後自從開始了工作 — 尤其是工作了好幾個月以後(那年在商台實習兩月當然不會失去這感覺啊),便逐漸覺得一切都開始熟能生巧,沒有什麼再能觸動情緒、引起好奇,當然現實是還有許多事情在發生,有許多Advertorial要處理,有許多訪問要做,許多字要寫,但心底還是平靜如鏡。對於這個狀態,各人的處理方法各異,有人選擇投入一段感情 — 關係上的改變總是帶來最多的Happenings;有人選擇轉工,尋求更多泛滿未知與可能性的機會;有人選擇將Happenings的指向轉移到生活的其他層面,例如忽然對烹飪、日文、文藝電影、瑜伽產生興趣。好了,那我又可以怎樣呢。當你的生活版圖開始穩定下來,你的生活節奏開始趨向平板 — 這個與價值取向無關,當你開始對生活中所發生的一切都失去興趣、衝勁,你還可以做的,不是將生活顛覆扭曲,便是改變對Happenings的定義,從而讓自己心裡稍為寬和舒暢。我選擇了後者。從此,對我來說,Happenings裡Happen的對象,不再是我自己一個,而是指向我身邊的人,甚至是城市裡擦身而過的所有人。

星期五下班,逛過Kubrick,如常地在油麻地悠然踱步,同時將自己調到觀察Mode(我得承認自己有這樣的一種嗜好,就是愛以旁觀者的身份留意身旁的每一個路人,他們的衣著、神態、談話、interaction等等,只是平常斷乎不會讓自己進入那種狀態,只因當個 city flaneur太累人),走進吃麵的地方,隨意找張桌就搭枱坐下了。同桌還有四位女士,年齡介乎27-36,職業為教師,全為基督徒,大概在附近中學任教。四人談了許多學校裡所發生的事情,我在旁聽得津津有味,甚至連麵吃完,飲品喝完,冰也咬完,也捨不得離開,只得掏出袋裡新開的《Monocle》,放在膝上佯裝讀著,實質卻在用心聆聽 — 嘿,我從未如斯留心聆聽老師的說話。四個老師中以坐在我右邊那一位最健談,姑且稱她為B老師吧。B是那種比較「烈」的老師,會跟學生打成一片,但又不是《告白》裡的維特老師的那類型。激動時她會抱著學生,還在他面前邊哭邊罵。B是中一某班的班主任,也教4D班。她快要結婚,正猶豫應否邀請班中學生觀禮 — 坐在B右邊的老師也有如此煩惱 — 女老師都趕在30歲前結婚嗎。B還會跟女學生說這番話 —
話說她的 partner羅Sir — OK,我猜學校實行雙班主任制,極其不受學生歡迎。女學生們都笑他乸型,常備蘭花手。某次小息她們就在B面前討論,又或投訴在班中美女鍾曉晴面前「扯旗」(聯想:前後不是矛盾嗎?)。而B的即場回應是:「你地講野呀?對住我都無野啦,幾時輪到鍾曉晴啊!」聽著B覆述這情景的同桌三位老師,都流露出愕然的神情。呃,老師真難做。

然後我開始想起身邊即將,又或是已經在做老師的友人們。常有人說(別裝了,什麼是「有人」?根本就是我在不停重覆這樣的論述啊!)當老師很悶,冒犯一句,就是在周而復始,但千年不變的環境中等待衰老。不過從B老師談起一眾難搞學生時的雀躍神情來看,似乎當老師反而是最多Happenings和Possibilities的職業啊。起碼,在B和其餘三位老師身上發生的 Happenings就足以轉化成我這個外人,不,是旁觀者的Happenings了。在此,向所有老師致敬。現在的學生個個失常,春風化雨的任務(Mission Impossible?)就靠你們了,唉,哀哉。

為何忽爾談到老師。對了,關於Happenings。無論上星期天在城門河畔跑步,抑或是星期五在油麻地恣意亂逛,我都刻意地留心身邊的每一個人物、每一件Happenings。牽著手在踏單車的情侶、坐在長椅上發呆的老人、步離信和的舊同學和其男友、聚精會神夾糖的中年男人、在書店搜羅董橋散文的文學女生、談學生的女老師們,城市圖景上的每一個角色都有其故事。用旁觀者的身份像看戲般的審視他們讓我的心變得澄明剔透。是的,單單在街上閒逛,不消費,不進店,只是凝視群眾已經讓我感到莫名的滿足。關於這個興趣,我想說的其實是,我就是這樣簡單的一個人。(你不是說,自己想得太多嗎)複雜指的是思路,簡單的,卻是生活方式。

騎騎騎。這篇文章的標題是《二零一一年三月:我要跟這個世界好好談一場》,哈,這場對談,漫長而不著邊際,人生中你也該遇過類似不知所謂的什麼座談會、講座,對吧?寫到這裡,假若你真的在讀著我的呢喃的話,應該開始不禁嘀咕,這小子還在胡扯什麼。你一定有過這樣的想法。有些人很早就有這樣的念頭,於是決定,還是別浪費時間了,求其按下一個Like,表示自己看過,就可以了。 Facebook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啊。我們沒看過那條link、那篇note、那album的所有照片,又或是沒詳細了解過那個人為何這樣說、這樣想,指頭已經憋不住條件反射式的按下Like,對不?為以資識別,我們不如玩個小遊戲。如果你已經看到這兒 — 不妨把它當成一個Checkpoint好了,嘿,就在文末留個comment,求其說點不著邊際的話吧。(提議:你不妨說說上一頓飯吃了什麼,或是你喜愛的顏色、你打算怎樣用那六千元、利比亞戰亂何時結束這類無關宏旨的答案,就這樣說定了,好不。(我太傻了,這不就完全證明沒人在讀我的長篇大論嗎!哀哉。)

繼續。

凌晨兩時的麥當勞,人煙稀少。我一邊聽著意猶未盡的團友們繼續就愛情並其延伸的種種閒聊和討論,一邊想著,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然後我得出一個結論(其實也不是當時才得出的答案,只是這假設在那一瞬得到確認,罷了。)

我是老式人。好像是在《天工開物.栩栩如真》中第一次接觸這詞語的。甚麼是老式人?老式人與「老」這個概念基本上無關,它並不等於「心境老」;老式人也與「正常人」這詞語扯不上關係,畢竟這個年代嘛,老式人是稀有動物(沒有任何Value judgment附在上面啊), 甚至乎是有點反常,有點deviant的了。我討厭iPhone、討厭但無法戒掉Facebook;不擅長用msn甚至sms來跟別人溝通,於是也很排斥這兩種溝通方法;可以的話,我比較喜歡親身對談,電話也不夠好;很想跟某些人說點話時,我甚至會萌生寫信的念頭;我喜愛文字,討厭圖像;喜歡寫長文章、讀長文章,討厭短句;我不是那種善於廣泛吸收的人,一旦找到自己喜愛的東西就只會不能自拔地在裡面鑽牛角尖。我討厭貼紙相、討厭條街多人,喜愛大自然;我會在銅鑼灣鬧市迷路;討厭電子書;討厭免費報紙、討厭Roadshow、討厭E-banking、討厭潮語(e.g. 話已講、真的憤怒鳥……等)、討厭大學生的共通語言(e.g. R講、撻皮……等);討厭跟不相熟的人談話,在這類場合我會把自己縮到最小,不說話,最好不存在;我的消費對象很老式,只有雜誌和書;我喜愛光顧麵包店、愛吃蛋撻,愛一群人上酒樓;我每早必定要讀報紙,否則整天都若有所失;衣著老土;談的話題老土;關心的事老土;讀的書老土。有空餘時間,我寧願躲在家,逗家人開心;我著緊我家的爸媽妹比一切更甚;跟親戚拜年我會感動;老師的話語我會惦記;在大學裡我會跟學弟妹談傳承;我的英文仍然蹩腳,只懂中文,也不懂其他外語,語言天份零蛋;時常不接聽別人的電話,也不會回電;我沒有甚麼奇離怪誕的經歷,沒有認識過光怪陸離的人們,沒有種去哥本哈根交流;沒有嘗過獨自流浪,沒有遇上很大的挫折,沒有試過自暴自棄、放蕩不羈;我不賭錢、沒抽過煙、酒量淺,只能喝兩杯,也不愛喝;我不愛熬夜,害怕辛苦,有時愛計較,不夠瀟洒;我傾向過有規律的生活;我不懂看畫、不懂藝術,很少看話劇,不懂設計,不懂咖啡,不懂潮流、不懂玩樂器、不懂寫詩、不懂Bossanova、不懂 Blues、不懂Postrock、不懂後現代、不懂解構主義、不懂Zizek、不懂Hi-Fi、不懂手作、不懂投資,不大懂長遠計劃(呃,究竟我有什麼是懂得的)。如果現在是七、八十年代,存款利率有數厘之多,我就不用在關心理財的事 — 我時常這樣想;我相信緣份,相信真愛,相信可以一世到老,相信這世界有主宰,相信婚姻,相信愛;無法接受婚前性行為,無法接受一腳踏幾船,無法接受十一歲拍拖。所以說我是個身高手長的小孩,絲毫沒錯。我會為一些小事而快樂,也會為一些瑣碎事而悶悶不樂數個星期;我喜愛大笑,但別人大笑的時候我更喜愛不笑;我習慣旁觀,多於投入;我喜愛安靜,討厭喧鬧;喜愛兩三個人靜靜聊天,多於大伙兒你言我語;極其渴望安全感,只消失去一點就會手足無措。

嘿,其實以上所說的不盡是所謂老式人的特徵,我只是想到什麼,就記下什麼罷了。如果要總結的話,我會說,自己嚮往老式生活,也只需要簡單的生活方式。我曾經呼籲其他人,不要被世界完美地馴養(五月天語),但可笑的是,我根本是被世界養大的。我生命裡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恪守別人定下的規條,嗯,專注讀書,做個好學生,等等。我的根徹徹底底地紮在主流社會的土壤裡面,只是長大後接觸裡不同的事物,便忘記自身的成長環境。我以為自己能夠偏離父母親的老路,結果沒錯是能夠踏出兩步,但就在此時已經開始對自己持守的理念產生疑問,甚至渴望重返老路,被世界完美地馴養。我討厭平凡,更討厭淪為平凡,但我根本逃不了這樣的命定。也許我只能成為平凡人,頂多是稍為不平凡的平凡人。

找到跟某某相識一天時,她對我的形容,實是貼切不過。

「Sentimental的人可愛在於,
他的世界一直孤獨一直有趣。
他的早春年華在嘆花惜花回首期許中搖曳消逝。」

 回首和期許中,搖.曳.消.逝。
 而我無能為力。

在凌晨兩時的麥當勞,在黃昏的城門河畔,在漆黑的油麻地的街頭我都在嘗試思考有關意義的話題。我在想聖經裡關於五千、二千、一千的比喻。 Greater Power, Greater Responsibility? 我在想什麼是基督徒。我在想基督徒應該會做些什麼的東西。我在想W.W.J.D.。我在想究竟生活為的是什麼。我在想自己這些年來成就過什麼事,當中有什麼事是真正值得自豪,且有意義的。我在想自己配不配用上「一路走來」這樣的詞彙。我在想自己這些年來究竟經歷過什麼,又有沒有成長過。我在思考思考的意義,以及質疑的意義。我在想這個世界還怎樣發展下去。我在回想自己曾經的願望。我想起那些我喜歡過的人。我想起那些喜歡過我的人。我用iPod Touch嘗試用Facebook翻查自己的Wall並由此引伸關於自己的歷史時,發現原來有太多過客。有些人我們曾經談過許多;有些人三年前會祝我生日快樂,然後現在不知在哪兒了;我跟好些人稔熟過,甚至交換過曖昧不明的語句,但我都統統忘記了。卓韻芝說,要愛一個人必須接受他/她的日誌還沒有完結(即是你可能也不過是她網誌上的其中十數篇文章,就如同她的前度和前前度一樣),而我則認為,連我們自己也得接受現在的這個自己是網誌的其中一篇罷了,過去有太多不堪回首,又或早已遺忘的章節,將來又有太多即將Publish的空白頁。我,從來只是現在的我。讀回自己所寫過的字,尋回自己曾經的想法時,我訝然發現自己曾經有過改變世界的念頭。於是我開始思考(廣義的,所謂的)改變世界的意義,並其可能性。我在想現在身邊有什麼自己是絕對看不過眼的。我在想自己可以怎樣改變世界。

「那領一千的也來,說:主阿,我知道你是忍心的人,沒有種的地方要收割,沒有散的地方要聚斂,我就害怕,去把你的一千銀子埋藏在地裡。請看,你的原銀子在這裡。主人回答說:你這又惡又懶的僕人,你既知道我沒有種的地方要收割,沒有散的地方要聚斂。」 《馬太福音25:25-26》

我會否就會成為那領一千銀子的人。如果不要成為那又惡又懶的僕人,我應該做什麼。我應該繼續被世界完美地馴養,抑或是有其他可能性正在等候著我。這樣算是想通了嗎。當然不是,因為大概兩天零四十五小時十七分兩秒以後,我又會推翻自己的說法。可以肯定啊。

如果你竟然還在讀的話,我必須跟你說兩句話。一、感謝。二、對不起。感謝你忍受我這篇近乎於夢囈的喃喃自語。以往我大多以斷句,又或是點列作為表達方式,但這一次,我選擇了長篇大論。對不起,你或者會從中找到很多文句不通,錯字、別字、自相矛盾、自我推翻、含混、自戀、自卑、歧視、偏見之處,同時又找不著整篇文章究竟想說什麼,焦點又在什麼。這些都不重要啊,因為我只是旨在把自己腦袋盛載的所有東西一股腦兒地卸下,想到什麼,就寫什麼了。你知道我是個倚賴寫字來表達的人,但我不妨也告訴你,其實我是個很懶寫字的人。假設我在想一百件東西,其中的十件我大概會用言語說出來,而最後寫出來的,或者只有一件。所以,我在開首時就說,我是個想太多的人,放心,這絕對不是什麼炫耀的語句。將我紊亂的思緒都掃視過一遍,大概你就能明白,這為何不值炫耀,甚至不值一提。

對談結束。

梁俊勤
二零一一年三月六日

Monday, February 28, 2011

NOTHING REALLY HAPPENED

說真的,我不是沒有嘗試過用寫作的方法來整理自己紊亂的思緒。但你也得明白,當思緒混亂又或是混沌至一個地步時,不論是文字,還是言語,都是無法詮解的。

我卡在一道狹隘的隙縫。
這是一道有關未來的縫隙。
這是一道有關人生的縫隙。
這是一道有關愛情的縫隙。
這是一道有關自我的縫隙。

而我搞不清,一點也搞不清。
二月,發生了許多事,但我所期待的,一件也沒有發生。

對,就是
NOTHING REALLY HAPPENED.

Wednesday, February 16, 2011

不再猶豫

故事追溯至年多前的暑假,我正為應否到丹麥交流半年而踟躕。我捎來了好些與丹麥有關的書籍;我詢問過好些朋友的意見,包括那些曾往北歐留學的學兄、學姊,然而最後,我還是放棄了這個機會。歸根究底,都是因為我猶豫不決的性格:思前想後,左顧右盼,最後踟躕不前。也許你也料到,這件事只是冰山一角,在我的生命裡,還有許多的人事物,都因我尋求安全感的傾向,統統擦身而過。為何忽爾回首前塵呢?我想說的其實是,對於某些事情,我不會再在岔口踟躕,不再辜負別人的心意,盡力去試。這是我對你的承諾,不需左顧右盼,是你。

Monday, February 14, 2011

雜誌裡的愛情

這是為雜誌二月號主題而撰寫的點題文章,貼在這兒好了。

純粹愛情,是《____________》二月號的主題,也是我們生命的主旋律。談起愛情,我們都以專家自居,口吻語氣理直氣壯,金句運用揮灑自如。但何謂純粹的愛情?我們都說不準。

其實,只要你回溯生命的根源,便能理解何謂純粹愛情。蜷縮於母親的子官裡面,載浮載沉,母親的心跳聲在迴盪打轉,因而感受無以名狀的安全感,以至單純澄淨的母愛。然後你脫離母體,在父母的悉心照料下逐漸長成。在他們身上你感受到何謂無私的愛情,他們的付出非為甚麼外在因素,僅僅因為愛。對,正是愛。

張愛玲說過:「我們都是先看見海的圖畫,才看見海;先讀到愛情小說,才嘗到真正的愛情。」你又何嘗不是這樣呢?你對愛情的想像,大多出於眼見耳聞過的種種,於是你嚮往羅密歐、茱麗葉與牛郎織女的淒美浪漫,也為《鐵達尼號》和《情留半天》裡主角之間所迸發短暫但火花四濺的愛情觸動。長大後,你也渴望去愛,寄望可為別人付出,同時有人無私地為你付出,於是開始憧憬邱比特的金箭,或是月下老人的紅線,把你跟愛人牽在一起。你認為獨身的自己並不完整,唯有找到那世上的另一半,猶如亞當與夏娃相遇於伊甸,生命才得以圓滿。

終於你首次觸碰愛人的掌心,那感覺彷彿初生之悸動,這就是你,最為純淨的初戀。初戀青澀無瑕,但總有流逝的一天。隨着年月逝去,你跟城裡其他人一樣,始終為尋找那世上的另一半而努力不懈。你愛過好些人,也有好些人愛過你,然而歷經跌跌碰碰過後,那些感情仍無法開花結果。某個寂寥的夜,你回想自己的愛情,赫然發現這些年來所談的戀愛原來已無復初戀的純粹。你以為愛上那個他是單單出於單純的愛,但原來那份愛同樣建基於情人的外型、經濟基礎、身份地位。你甚至曾經在心裡暗暗定下理想對象的模版,以為這就是完美的情人,卻渾然不知純淨的愛情已在不經不覺間從生命中溜走。

於是你驀然醒悟,不再執着甚麼。你憶起當初在母體裡感受到那份無私而清澄的愛情,又或是多年前那流麗而單純的初戀,便終於明瞭所謂愛的真諦。自此你不再追求完美的另一半,你終於明白,所謂愛情,就是兩個不完美的人,互相欣賞並包容對方的不完美,走在一起,共同成長,邁向完美。

因着這覺悟,你終於覓見那世上的另一半,那個值得你付託終生的另一半。他並不完美,但卻是最愛你的那一位;他不單愛你,更懂得如何去愛。步進教堂那瞬,你不停叮囑自己,要好好去愛眼前的這個人。你們之間的愛情,並不流於羅密歐與茱麗葉式的激情浪漫,也不限於現代社會常見的經濟同盟,而是出自無私單純的愛,一如當初你從父母親身上所感受的一樣。對你來說,這種不為自己好處的愛,便是最純淨的,愛情。

愛情田野考察報告

經過一個月來的明查暗訪,關於愛情,他們都各自談過許多。摘錄如下:

  • In a relationship 的 A 埋怨說明明女友說過每星期談十分鐘電話便足夠,現在卻隔十分鐘來電一次。
  • In a relationship 的 B 說他的夢想就是跟現任女友組織家庭。
  • Single 的 C 盼望自己的另一半千萬不要跟自己一樣當律師。
  • In a relationship 的 D 跟男友相識了三天便走在一起,而他們現在已一同走了二千多天。
  • Single 的 E 堅持理想對象一定要是專業人士,並戴斯文型眼鏡。
  • In a relationship 的 F 曾經考慮為跟女友團聚而賣掉家裡房子。
  • Single 的 G 談起在外地留學時的艷遇,一臉靦腆。
  • Married 的 H 覺得愛情是甜品,點綴生活。
  • In a relationship 的 I 竭力在人前裝作甜蜜,自欺欺人。
  • In a relationship 的 J 時常為自己過於直率的性格令男友不悅而內疚。
  • In a relationship 的 K 正在外地探望身處當地工作的男友。
  • In a relationship 的 L 討厭時常報告行蹤,像囚徒。
  • Single 的 M 期望六年內結婚,對象是成熟穩重型男生。
  • In a relationship 的 N 一直逃避跟女友觸及關於未來的話題。
  • Single 的 O 決定努力工作,同時依然相信緣來沒法擋。
  • In a relationship 的 P 繼續隱瞞其地下情。
  • Single 的 Q 希望未來的女友有一把長髮,因他喜愛為她梳頭的感覺。
  • Married 的 R 為找到一個門當戶對的丈夫而沾沾自喜。
  • Single 的 S 認為沒什麼所謂擇偶條件的,感覺主宰一切。
  • Single 的 T 過去半年拒絕了兩、三個女生,因為感覺不對頭。
  • In a relationship 的 U 常說愛情毋需理性。
  • Single 的 V 坦承自己身處圈子已經飽和,找不到合適的異性了。
  • Single 的 W 剛跟女友分手半年,正在復原。
  • In a relationship 的 X 剛剛得手,對象是校外人士,友好都不知情。
  • In a relationship 的 Y 覺得女友比自己小十歲,也沒所謂。
  • Single 的 Z 最近終於感到自己希望拍拖,而她條件著實不俗。
  • Single 的 @ 暗戀某女生已有三年之久。
  • Married 的 # 認為喜愛小孩的男生特別吸引。
  • In a relationship 的 % 會為感情問題而傷害自己的身體。
  • Single 的 } 直言擇偶條件簡單:一、香港人、二、同信仰。
  • Married 的 & 跟丈夫的最愛情歌是Way Back into Love。
  • Single 的 ~ 愛上過在街頭邂逅的男生。
  • Married 的 ! 自結婚後就沒送過花。
  • Single 的 * 極其討厭單身過情人節。
  • In a relationship 的 + 非常後悔跟另一半談戀愛,但一直無法分開。
  • Single 的 = 正為無法猜懂女方心意而踟躕不前。
  • In a relationship 的 ? 已乾旱四年,他前幾日跟比自己小七歲的女孩走在一起了。

關於愛情,你所想的,又是什麼。

Tuesday, February 01, 2011

一月隆冬

隆冬,冬天最冷的一段時期也。這個一月,果然很冷。我仍然記得那個形單影隻的寒夜。我在西環的海邊怒吼過,糊里糊塗地登上小巴,在旺角繞了一圈,登上火車,不知怎地從大圍下了車,便迎著寒風往沙田方向,用最緩慢的速度,拖著傷痕累累的軀體,苟延殘喘。肚子咕嚕地響,但我只想吐。耳機裡播放著葡萄成熟時一類聊作自慰的歌曲,世界像是靜止,但對那刻的我來說,世界更像是要塌下。最後走到母校附近,決定無論如何也要吃點什麼,便進了那家重新修繕的小餐廳,隨意點了個湯麵。但只想吐。最後在母校大門外乘巴士離開。那一夜,我終於體會了何謂心如刀割。

隆冬雖冷,但總有過去一刻。紊亂的湖面再次平靜,混濁的湖水又回復清澄。痛心過後,原來世界美好依然。起初沒料到自己能復原得那麼快,但那天再次觸碰傷口卻竟毫無感覺,便曉得,那疤痕,已然不痛不癢。回首前塵,只得為自己的稚拙無知失笑。沒錯,是可笑,但我無法不為這次經歷而感恩。因為這傷痛,我終於能夠完整地面對自己,並因而成長了。

感謝疼愛我的人。發短訊的K和I、成長伙伴K、倍我度過漫長一天的J、留言關心的y、Email問我有沒事的A,因為你們的愛,我頑強地又站了起來,拍拍掌心的塵土,沒事了。

這個一月,果然很刺激。以後,是一個個可能性的出現。琳瑯滿目,教人意亂情迷。前面的路,似乎有點眉目了。二月,是揭盅時刻,也是抉擇時候。我,已經掌心冒汗,躍躍欲試了。

Wednesday, January 26, 2011

煙和幕

關於夢囈,和喃語,讀者是否看懂,是無關痛癢的。
其實你有沒顧及過煙幕的,感受。是的,我所說的,是煙幕。別質疑說,煙幕不過是死物,何來感覺。我們不過如煙。沒什麼了不起的。什麼是煙,又什麼是幕。所謂煙,是我們生命的流向。散漫而多變。而幕,就是別人加諸煙身上的身份,又或是功能。何以生幕。顯然為掩飾什麼啊。那為何要讓煙成幕。這個問題,顯然不該問煙,因為煙不過被利用啊。那麼又是被誰利用呢。其實沒所謂誰。可以是主角,也可以是配角。又甚至是一人分飾兩角。煙起初對自己幕的身份並不知情,並甘心裝模作樣。當煙得悉自己身份,會否慍怒。這,又要追溯於煙究竟有沒有感覺。而其實,這個問題,就如同問生命中的許多其他問題。比如是生命的意義、沒了愛沒了信念沒了理想人生還剩什麼,以及時間軌線的刻度究竟為何,這類虛幻而實在的問題,是有所謂有,也無所謂無的。若然你真欲知曉的話,我就只得告訴你,有或無,誰和誰,與煙都無關,又或者說,煙都沒資格獲得最真確的,答案。這是如煙的命運。早說過,煙是特性,象徵人生的虛幻和散漫,除此以外,並無其他。

Monday, January 24, 2011

老闆

08:00
Priscilla化好妝,把吃早餐時讀畢的Financial Times胡亂丟在一旁,叱喝一聲,Maryann便連忙從傭人房走到飯廳,替Priscilla關門。「係咪想無糧出呀?手腳咁 慢!」Maryann低著頭,只得唯唯諾諾:「Sorry,Madam……」轟的一聲,大門關上。Maryann在門後,用純正的菲律賓語言吐了句髒話。內容,大概是「你老闆」云云。

09:00
Frankie步出Priscilla的房間,想起她罵人的嘴臉,便覺反胃。「你有無咁蠢啊!叫你做少少野都搞咁耐!仲要整左舊咁既野出黎!大佬我地賣樓架,用咁 多文皺皺既字把鬼啊!拿拿臨改左佢啦,咩「絢麗堂皇的時尚宴會廳」呀,求其Bold大米芝蓮三隻字咪多囉!駛唔駛我教啊!d大陸人好易呃架,咁你都唔識,第一日出黎撈啊?同我搞掂佢!」Frankie在門後,用惡毒的言語在心裡吐了句髒話。內容,大概是「你老闆」云云。

10:00
Crystal把話筒輕柔地放回電話座,心裡有氣。「你地公司係咪無人呀,派個咁fresh既人跟我地d野?係咪嫌我地比唔夠錢先?如果係既話,下次我地比多d囉!嘿,不過我都唔知有無下次喇,你地好自為之啦!」想起Frankie的輕蔑語氣,便覺反胃,但礙於那地產商是公司的大客戶,才不敢造次。客人就是老闆,這個父親時常掛在口邊的金科玉律,她可是時刻遵守,只得悄悄地在房間用流利的英語吐了句髒話,內容,大概是「你老闆」云云。

11:00am
Marsha甫步離Crystal的房間,心裡便萌生一種刑滿出獄的錯覺。在強勢的老闆娘面前,她總是不敢說半句話,縱然她在大學導修課時明明就是雄辯滔滔,甚至壟斷發言的那一個。職場的生存法則跟學院的大相逕庭,老闆當然不能得罪。回到自己的座位,心裡委屈無法抒解,便跟鄰座的同事訴訴苦水,內容,大概是「你老闆」云云。

12:30
阿琪第一天上班,便要應付源源不絕的客人們。粟米斑塊飯多飯、凍檸水少甜、魚蛋粗走青、快餐B轉意粉、中湯順便落胡椒粉、腸仔奄列轉餐肉、沙爹牛米多湯、西多士少牛油多糖漿。忙中有錯,不慎把熱華田打翻了,還濺在一個OL身上。那OL廿歲出頭,事發後不住大吵大嚷:「我 你!叫你老細出黎!點做野架家下!大姐,我比錢黎食飯仲要比你用野淋,有無病啊?我影哂你地相喇,返去舖哂係Facebook,實無人黎架喇而家,你地聽執笠啦!係啊,我係咁惡架喇,鬼叫我係Office比老細鬧完呀!」

15:00
偉仔剛吃過午飯,吸一口氣,便提起精神回座位繼續接聽電話。他在電訊公司任職,職位美其名是什麼客戶服務主任,實質是出氣袋,無它的,他公司的服務特別差,常無故斷線,客人怒氣沖沖,其實也正常。這次提起電話,話筒的另一端是個年輕女子,語氣憤懣。「我一早交左錢啦!你地做乜 Cut我電話啊!你地有無病架,月費又唔係特別平,服務又差,如果唔係我條仔係用你地個台,我一早轉左台啦!(小姐,對唔住……)對唔住我唔接受你既對唔住喎!我話你知呀,如果我呢d客轉台你都唔會好過架咋,聽比人炒啦你!豈有此理,搞到我而家打唔到比條仔。第一日返工就比人炒,電話又比人無端端cut埋,有無咁黑啊!唔講喇,我警告你快d幫我整返好,如果唔係投訴到你無工做!」

20:00
美蘭把女兒悠悠從補習社接回來,煮好飯,跟女兒吃飽,便著她溫習功課,自己洗過碗碟,就躺在沙發上,為電視劇的陳套劇情而全神貫注。過了不久,門鐘響起,阿偉回來了。只見他氣沖沖的把行李包扔到一旁,然後就一根箭鑽進浴室去。美蘭有點不知所措。她瞭解阿偉工作壓力大,無處宣洩,但總不成常常找妻子跟女兒出氣吧。待會兒他出來定會喝酒。一定不能讓他喝醉,不然醉醺醺的他又會對她拳打腳踢。她想過離開這個家,但想到自己沒半點學識,甚至連一點工作經驗也沒有,實在無法維生,便打消念頭。有時她禁不住心想,每晚受的皮肉之苦也許是她的職責所在,要繼續生活,就得忍受阿偉的脾氣。

22:00
美蘭跟阿偉糾纏了好一會,手臂又多了幾條傷痕。幸好女兒躲在房間溫習,避過一劫。她推門進去,發現悠悠伏案呼呼大睡,狀甚可愛。美蘭從女兒的書包掏出手冊,正打算簽名時卻發現悠悠剛被老師記了個缺點,原因是欠交功課十次。美蘭氣上心頭,便叫醒悠悠:「你有無搞錯?又無做功課?我地咁辛苦供你去補習,去學野為乜啊?都係想你讀好d書咋!」悠悠揉揉惺忪睡眼,沒說什麼,只是別個頭來,不加理會。美蘭勃然大怒,扯著悠悠的頭髮,想趕她出家門:「你再唔讀書,我就趕你出去,無錢我睇你點生存,等餓死啦你咁懶!」罵到這裡,美蘭竟然覺得內心變得略略暢快,也許是因為剛才的鬱悶得以排解吧。

22:30
美蘭把悠悠趕出門外,還鎖上大閘,著她在外面好好反省。怎知悠悠只是拋下一句:「我駛你養啊!第時老左我養你咋,我走左睇你點算!」說完,吐了半句髒話,內容,大概就是「你老闆」之類,然後轉身離去,從此沒再回家了。

給路人們

翻看兩、三年前的網誌,忽地發覺那時候有好些網友(其實我不喜歡這稱呼,但除此以外別無他法。)曾經在這裡留下過足跡。我們因為對王貽興的愛戴,以及不齒,而在這裡相遇了。我們在這裡聊個幾句,又各散東西。我實在很想知道,現在你們還會到這裡逛嗎。還是一如那個王貽興一般,早早隨年月遠去。之後又有些人偶爾路經這裡,愛讀我的文字,因而在 Facebook 把我列為朋友。不過當然,我們是在 News Feed 互不理睬的那種,朋友。

翻查歷史,我這個地方已然經營接近五年了。這五年來,有不少過客掠過無聲,又有些人曾經留下蹤影又遠去無跡。經營至今,這個地方縱使依然人跡罕至,但讀者的人數也開始穩定下來了。我想知道的是,究竟有誰一直在讀我這些稚嫩的文字啊。除了那些我在現實生活中認識的友人們,還有誰一直,又或是偶爾會到訪這個地方,檢視這個青澀而沉默的我?

如果你是這種路人,可否稍稍現身,告訴我為何你一直都在看。如果你在這裡已呆了一段日子,你又可否告訴我,你眼中這個寫字的人,又有什麼改變?如果我們曾經擦身而過,卻沒在彼此軸線中留下什麼的話,你又可否告訴我,你這些年過得怎樣?

不相識的路人們,衷心感謝你們的每一位。

Saturday, January 22, 2011

丑角的前世今生

他有時愛笑,但更多時候他在惹別人笑。有人讚他惹笑,有人責他虛偽。有時他幻想自己是馬戲團裡的小丑,穿大鞋子、奇裝異服,臉龐塗白,上面是紅潤的大鼻子,但他不同意。他認為自己更像傳統中國戲劇裡的丑角,貌不驚人,偶爾插科打諢,引人注意。他當然認為自己真身不是小丑,但你質問他,那麼你撕去面具,褪去化妝,脫去戲服,會變成怎麼樣,他只會愣住,然後繼續胡說八道,藉以轉移視線。對於小丑,我們都有一定的性格定型,比方說,我們會以為,小丑本身都是悲劇人物,以弄得別人大笑為業。我們傾向相信,那些惹笑的人物,自身的經歷其實毫不可笑,他們惹笑,但脫下服飾,都是憂鬱小生。他們不過用自己的笑靨來換取別人的捧腹大笑;他們會在後台偷偷飲泣,工作完畢回家時又總是拖著落寞而孤清的影子,以及尾巴。他時常大吵大鬧,嘗試營造歡樂氣氛。剛認識他的人都為他的笑話和開朗性格感染,把他當成小孩子般看待。而另一方面小丑之所以小,其實也反映了他在別人心目中的地位。雖然好些人都愛說,小丑你很重要啊,沒有你,這裡就總是欠了點什麼一般。可是同一時間當小丑在場時,他們又會放肆恣情地跟他開玩笑。他們覺得,這就是小丑,他以弄得別人大笑為業,也該為自己惹笑而樂啊。也許我可以為他們辯護說,他們都不是存心的。那麼事實確是小丑自願站出來,用各種奇怪的動作、無聊的笑話,以及滑稽的表情來娛樂大眾啊。而且假如他不願意再笑,以及再引來別人大笑的話,大可以摘下戲服,從此不再沾手啊。這個說法當然沒錯,但同時你也得了解,一旦某天他不再像過度活躍症的小孩般跑跑跳跳,反之卻如其他同齡人一般,安靜地坐著,沉默地度日。觀眾可不會把他當成普通人般看待,他們會湊過來,以好奇的口吻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不妥啊。你沒事嘛。你為何好像惱怒我們每一個觀眾一般呢。太裝模作樣吧。然後他,那個剛剛脫下小丑面具的他就只好相對無言。以上這些,其實都是小丑的命定,至少他也曾經如此認為。以前他不是這樣的,他沉默寡言,不愛說話,不是憂鬱小生但也不是熱血青年,反而是中間那些被遺忘的人,溫溫吞吞,誠惶誠恐。他常以旁觀者的身份,冷峻地觀察四周的人,並發現,那些廣受歡迎的人,大多以標榜幽默惹笑。只要他們拋下一句爛笑話,圍觀的人便自然吃吃地笑,不問因由。那時,他很想成為這樣的,一個人。這,就是他,作為小丑的前世。事情總是如此違背願望。當某天他真箇成為小丑,披上戲服,戴上面具,又發現一切皆不如想像。當然還是有些人在他面前說,你真的很惹笑啊。但更多的只是微笑,搖搖頭便離去,好些還拋下幾句粗話,甚至揶揄嘲弄的說話。這,就是他,作為小丑的今生。

既已發生的不可逆轉,他只得接受自己的前世、今生,以及作為小丑的一些命定和規條。某個演次前的深夜,他在床上輾轉難眠,腦海裡總有些不變的畫面在徘徊。朦朧之間,他夢見自己化身成蝙蝠俠裡的歹角小丑,起初總在惹別人發笑,和掌聲,只是後來,他發現那些在他面前捧腹大笑的人,其實真箇把他當成小丑一般戲弄。他表演的場地日漸寥落,只剩下最後一個觀眾。那是一個小女孩,沒有家長陪同,總是自己一個坐在帳蓬的邊緣,悄悄地留心觀看。那演出他向小女孩施盡渾身解數。劇終時女孩還是無動於衷,訕訕然離去,便沒再回來。他從此失去自己的最後一個觀眾。後來聽別人說,那小女孩成為了蝙蝠俠的支持者,為他的瀟灑和放蕩傾心。自此他便明瞭,做小丑其實沒什麼出路,也沒什麼出息。於是他嘗試脫下戲服,卻不得要領。只得繼續當小丑,當一個最終會被蝙蝠俠收拾的小丑。他倆是相生相剋的類型,既生俠,何生丑。一個在明,一個在暗。別人以為蝙蝠俠是忠角,一定在明,但實情卻是,小丑被剌眼的大光燈照得目眩,而蝙蝠俠則悄悄地坐在暗角冷冷地笑。劇終之時,人們為小丑發笑,為蝙蝠俠鼓掌,而小丑,恰恰被蝙蝠俠玩弄於股掌之中。呃,蝙蝠俠的真身不過是流氓。

夢醒過來,他環視四周,一時分不清楚,何為夢境,何為真實。

Wednesday, January 19, 2011

漣漪

他夢見這樣的情景:踏過綠油油的大草原,他往湖邊邁步。欄柵處有個女子,看來開朗而倔強。女子坐在圍欄之上,托著腮,似乎有點納悶。他正踟躕是否該上前搭訕。交個朋友,也不錯啊,他心裡暗道。可是他又在忖度,即使他過去,也不過成為女孩打發時間的工具。聯想到這樣的比擬,他又打算卻步。正在躊躇之際,女孩忽爾跳下圍欄,隨意拾起一片細碎石塊,就往湖裡扔去。他瞥了那湖一眼。平穩如鏡,沉默而靜好。那石塊沿物理學上正規的拋物線落入湖面,並因而濺起不大不小的水花。就在石塊撃中湖面的一瞬,漣漪就以石塊的位置為中心點,徐徐漾開。根據物理學說,波紋將向空間沿球面分佈擴散。由於水有其質量,漾開的波紋理應會迅即消散。然而他極目遠望,卻看見那原來平靜的湖,被女孩以石塊撃中後,竟久久無法平伏。漣漪無窮無盡地擴散漾開,湖面因而不再如鏡,或如亮石沉穩,反之充滿噪動和不安。止水不再。他轉身離開,驀然回首,欄柵處的女孩早已不在,但那平靜的湖卻依然被一輪又一輪的漣漪所,征服。

夢醒了。他想起自己中學時代,約莫是中五的時候吧,確實到過這樣的一個地方,面對過這樣的一個湖。那時他亦在欄柵處碰見一個女子,束馬尾,看來沉穩而爽朗。那女孩也把一片石塊拋進湖中,那個時候,湖面亦是同樣泛滿漣漪,直至後來那女孩也離開了,仍舊無法平伏。從此他折服於夢境與現實、昔日與現在的種種相通之處,並為自己的毫無長進而不禁扼腕嘆息。

為何還在看海,不看開。

葉公四則

零、葉公好龍

成語葉公好龍出自漢代劉向的《新序雜事》。

春秋時,有一位名叫子高的葉公愛龍成癖。他身上佩帶的鉤劍、鑿刀上都飾有龍紋,家裏的梁柱門窗上都雕刻著龍。 

上界的天龍聽說人間有如此喜歡龍的人,就決定來拜訪葉公。一天,天龍降落到葉子高的家裏,它把頭伸進窗戶裏探望,把尾巴伸到堂屋裏。 

葉公看見這天龍後,嚇得面如土色,失魂落魄。原來葉公並非真的喜歡龍,而是喜歡似龍非龍的東西而已。 


一、葉公好葉公好

此時,有一位名叫葉公的男子,自少時讀過葉公好龍的成語故事,除了知悉「說一套,做一套,口是心非」的教育意義外,還認定,夢想會成真。這名叫葉公的男子愛龍成癖身上佩帶的波鞋埃瘋上都飾有龍紋,家裏電腦的桌布則是李小龍。

上界的天龍聽說人間有如此喜歡龍的人,本打算前來拜訪葉公,但見他對龍的愛戴另有別意,就取消行程。

可憐葉公苦等一輩子還是見不得龍。


二、葉公好心

彼時,有一位名叫葉公的男子愛心成癖。他身上佩帶的項巾、衣飾、埃瘋,莫不飾有心形圖案。那時,心形圖案乃女性化的象徵,但他偏執不理,堅持我行我素。

葉公素來崇尚單身主義,無妻無妾,並聲稱自己無需愛情。天界有一女神聽聞人間竟有如此愛心的人,就決定化作人形,拜訪葉公。一天,那女子造訪葉公府上,看見葉公,便從腰間捎來匕首,在他面前,把自己的皮膚剖開,挖出心臟,端到葉公眼前。

葉公看見鮮活的心臟後,立時嚇得面如土色,便昏倒過去。原來葉公並非真喜歡真心,而是喜歡似的東西而已


三、葉公好心之二

彼時,有一位名叫葉公的男子愛心成癖。他身上佩帶的項巾、衣飾、埃瘋,莫不飾有心形圖案。那時,心形圖案乃女性化的象徵,但他偏執不理,堅持我行我素。

葉公素來崇尚單身主義,無妻無妾,並聲稱自己無需愛情。天界有一女神聽聞人間竟有如此愛心的人,就決定化作人形,拜訪葉公。一天,那女子造訪葉公府上,看見葉公,便從腰間捎來匕首,把葉公的皮膚剖開,打算挖出其心臟,端到葉公自己眼前。怎料她的刀翻來翻去,都挖不出什麼。她仔細端詳,才發現葉公體內根本無心。

葉公沒看見鮮活的心臟,故此沒有昏倒過去。只是他發現自己原來根本無心去愛,就絕望得奪去女子的匕首,一刀捅死自己。

四、葉公惡心

此時,有一位名叫葉公的男子極其惡心。厭惡的原因很簡單,自小以來,他媽跟他說,你體內是沒有心臟的。葉公從此厭惡跟心有關的種種。他身上佩帶、家中所擺設的統統沒有心形圖案。葉公素來崇尚單身主義,無妻無妾,還信誓旦旦地說,我不需要任何的心。

天界有一女神聽聞人間竟有如此討厭心的人,就決定化作人形,拜訪葉公。一天,那女子造訪葉公府上,看見葉公,正準備跟葉公聊聊。怎知葉公忽地從腰間捎來匕首,把葉公的胸腔剖開,作為自己無需心臟的明證。怎料他一刀一揮,發現裡面的心臟還是鮮活地跳動。

葉公看見鮮活的心臟,有點驚訝,慶幸自己還有心,怎知傷口過深,血流如注,三分鐘後葉公還是死去。女子倒沒說什麼,離開葉府,踏上馬匹總數為奇數的馬車,車上跟男子卿卿我我,幾乎忘掉那個名叫葉公的男子。

Monday, January 17, 2011

強嫂

當我第一次踏進這大廈的時候,強哥還是叫強仔的。也難怪,那時候強哥還在世,兩個阿強,大的是強哥,小的自然被喚作強仔了。那時候我總是在想,為何有人會把兒子的名字改成跟自己一樣。是自戀還是貪圖方便的緣故,外人大概都無從得知。那時候,強哥還是在做小巴司機,日入而作,日出而息。據說,駕駛小巴的,收入與車速成正比,如此也難怪強哥甘願當通宵亡命小巴司機。

不過有得必有失啊。隔了好幾年,強哥就撞車死了。強嫂很傷心,終日牽著強仔肝腸寸斷地遊蕩。據說,由於強哥雖然是意外身亡,但當中另有內情。小巴公司為了平息事件,就塞了一大筆錢給強嫂兩母子,當作庭外和解。於是那幾年,強嫂都沒外出工作,只是靠著那筆賠償金過活。強哥去世那年,強仔才不過十一。

之後那幾年,兩母子都比較寡言,沒說什麼。看見街坊,也是不發一言,低著頭便走過去。偶爾有不知趣的問她倆有什麼需要,強嫂就抿著嘴,忍著淚說沒什麼,而強仔則握緊拳頭,隨時準備一拳轟過去。由此可見,強仔不是讀書的材料。如是者又過了兩年,強仔開始不再跟強嫂有影皆雙,反之時常溜到街裡去。聽陳師奶說,他有時在橋底那邊的公園撩是鬥非,有時在便利店門口跟幾個壯漢揚手要煙。好幾次我瞥見他叼著煙枝進來,便上前阻止。他瞄了我一眼,轉身便離去。沒了父親的孩子,難怪這樣。

據說,那時候強嫂把賠償金花得七七八八,就唯有外出工作,在商場那家破落的酒樓當樓面。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而強仔則趁母親不在,帶一個又一個的女生回家。她們有些穿著整齊校服,有些穿耳環,有些把頭髮染得五顏六色。張師奶說,強仔跟這些女生在家肯定沒什麼好事發生了。她常聽見隔壁有陌生女生尖叫的聲音,胡里胡塗,世風日下。

再後來,強嫂得悉強仔無心向學,整天混在屋邨那群古惑仔和同樣無心向學的少女們之間,一怒之下,便把強仔趕了出街。強仔倒沒說什麼,拋下兩句粗話便離開,連衣服也不帶一件。然後,強嫂又開始哭哭啼啼的日子,只是這次,哭還哭,工作仍得繼續。生活,就是如此啊。過了幾個月,聽黃太說,那小子原來到朋友家投靠,一不小心搞大了友人妹妹的肚子。友人一怒之下,便把強仔趕了出街。強仔倒沒說什麼,拋下兩句粗話便離開,連衣服也不帶出一件。然後,這次強仔浪子回頭,低著頭,跟強嫂道了歉。強嫂怎捨得怪責兒子,掃了掃他的額頭,便開門,著他進去,還說,這幾個月很想念你,每天失眠。把站在門外的兒子挽了進來,才發覺他龐大的身影背後站著個女孩。看上去還未成年,披頭散髮掩蓋不了她的一臉稚氣。強嫂把女孩由上往下打量一番,才發覺她的小腹微微隆起,便迅即昏倒過去。

生活,總是這樣啊。那女孩未婚懷孕,被家人趕了出街, 卻沒說什麼,拋下兩句粗話便離開,連衣服也不帶一件。強嫂心想,這好歹也是自己的孫兒,心頭一寬,便讓她進門安頓。隔了幾天,女孩的父母登門大興問罪之師。女孩坐在沙發上凝視電視,默然不語,就彷彿這事跟她無關。強仔嚇得渾身發抖,躲在房間裡不知所措,唯有強嫂撐住大局,跟女孩父母說,既然都發生了,就結婚吧。女孩聽畢,還是沒反應,反而強仔在房間聽見,卻竟悄悄抽泣。

兩個月後強仔跟女孩結了婚,再不久孩子便出世了。我問強仔孩子叫什麼名字,他想也不想,就說,都是阿強吧。那時候我總是在想,為何有人會把兒子的名字改成跟自己一樣。是自戀還是貪圖方便的緣故,外人大概都無從得知。於是強仔從此晉升成為強哥,而猶在襁褓的孩子,自然變成了強仔。也因為這樣的緣故,原來喚作強仔的母親就不能叫強嫂了,因為強嫂這名稱現在是屬於初生嬰孩的母親的。於是張太想到了一個還真非常離譜的方法:喚強哥的母親作大強嫂,他的妻子則作小強嫂。這個喊法實在太惹人誤會,只是集非成是,最後大家還是依樣畫葫蘆地「大強嫂」、「小強嫂」地喚兩人。

強哥沒跟父親一樣當小巴司機,但命運也只是稍稍改變罷了,他當上了通宵的士司機。 日入而作,日出而息。只留下大強嫂和小強嫂兩人,在家中料理強仔和家務。強哥當了父親後脾氣反而變壞了,還染上賭博惡習,常拿妻子和強仔出氣。小強嫂沒說什麼,只是默默忍受,容讓強哥的脾氣在她的身體上留下烙印。大強嫂看不過眼,時常站出來責難強哥。但強哥又怎會聽從她的說話呢。起初是不理睬,到後來,甚至連大強嫂這親生母親也不放過,照摑如儀。

本著十賭九輸但有賭未為輸的宗旨,強哥借了好幾次高利貸。我親眼目擊那些收數的粗漢把強哥夾在中間,把他挾帶上樓。聽陳生說,那些收數的把他們家中所有值錢的,都搶去,算是付利息云云。家裡被洗劫一通,強哥也沒說什麼,拋下兩句粗話便離開繼續賭,沒錢又回來典當家中一切值錢的。

大強嫂和小強嫂見情況不妙,便商量勸說強哥回頭是岸。那天她倆把強仔寄託在鄰居家中,便結伴走到街市預備餸菜。據說,她們打算弄頓豐富的哄哄強哥,然後伺機跟他談道理。怎料強哥回家時,已是醉醺醺,在大廈門口幾乎昏倒過去。我把他扶住,給了點清水他喝。只見他稍稍清醒,但嘴裡仍在呢喃,說:沒了沒了,這次完蛋了,便逕自進到升降機裡去。

一小時後,外面傳來警車的響聲。一大群警察衝進來,瞬即上了樓,我便知道,應該是發生了一點事。這時候黃生氣急敗壞地下樓,說,死了,整地是血。接著是救護車啊,黑箱車啊什麼。我被警察帶了到警署落口供時,才知道強哥進家門後二話不說把大小強嫂預備的餸菜翻倒,一根箭地鑽進廚房,把菜刀揣在懷裡,兩刀劈死大小強嫂,然後自插一刀。一宗倫常慘案,就此上演。

生活,總是這樣的。我之所以跟你描述大小強哥和大小強嫂 的故事,不過是因為在停屍間門外等得悶,隨便找點生活瑣事來分享。而我之所以在停屍間門外守候,不過是因為我的妻子也在同日跳樓死了。她留下遺書說,我當看更工時長,根本沒理會她。我聽見以後,倒沒說什麼,只是拋下兩句粗話,點了煙,然後想起強哥和強嫂的故事。

還是漏了說,我的名字剛好也叫阿強。不用大驚小怪,阿強跟阿文阿輝阿偉阿健都沒分別,因為生活,總是這樣的。

練習序曲

這無疑要跟寫作目的扯上關係。而這,又實在是因人而異。跟同事A談了好幾遍,我才訝然發現自己寫作的傾向。對於好些人來說,寫作這行為自然有如呼吸;而有些則將寫作化成繪畫一般的創作。將雪白的畫紙舖在桌上,隨情緒意念揮筆,順心而寫。至於我,卻必須以寫作來達成某些目的,又或是訴說某些道理。

寫作不該是隨心嗎。我沒一定答案,但就意欲以恆常練習來作鍛鍊。開始工作以後人便變得慵懶,回到家即使還有空閒時間,也寧願呆在電腦前面上上網、打打機,就是不想寫。我就說過,寫作的好壞並不在於才華是否洋溢,而在於你是否能持之以恆地寫下去。只要你能排除所有寫作帶來的窒礙,心無旁騖地寫下去,你便明瞭寫作的意義了。

於是,便跟同事A約好,每星期每人都要就特定題目寫點什麼。題目輪流定,但交稿卻必須準時。我暗暗將之稱為,風格練習。幾乎沒有目的,甚至沒有意識,只是默默地寫點字,默默地嘗試摸索屬於自己的風格。第一個星期的題目是停止,A定下的。結果我遲了好幾天才寫好,便得了報應。自問那文章寫得不賴,可作投稿報刊之用,便先姑且不放在這兒了。而這星期的題目,是強嫂,呃,無疑是我的爛主意。

希望這風格練習能一直持續下去,嘿,是一定要繼續下去。

Sunday, January 16, 2011

談情說愛是那麼易

我不想談論愛情。因為不知從那裡讀過,愛情,是不能被談論的,就在你討論愛情的時候,愛情就消失了。像我這麼的一個男子在這個地方侷促地研討愛情,其實無異於井底之蛙侃侃而談井外的世界恁地斑駁燦爛。其實不談也沒有所謂啊,反正一旦觸及愛情及其延伸之種種,我們就立時變身成專家。真奇怪,談起其他眾人的共同經驗比如是與家人同事的關係、工作苦與樂等等話題時,總沒人會冒出來充專家,甚至人人瑟縮在一旁不發一言,彷彿在暗示「我沒有家人,也沒有工作,別問我。」反之將話題一轉至愛情,便如大地回春般,你一言我一語,人人都理直氣壯,金句運用流暢自如,但多思考兩遍又覺得好像不是那回事。

偏偏因為工作的關係,這陣子不停在接觸所謂愛情的鏡花水月。放心啊,我可不是在婚姻註冊處又或是速配中心(呃,好像不會說得這樣白的)工作。之所以非得接觸愛情相關的話題不可,全因二月乃情人季節,做雜誌的,自然不可避免相關的氛圍,甚至乎要傾力營造鼓吹消費的浪漫氣氛了。愛情就是如此,避無可避。(恰恰想起黎明金句之「拍拖如見鬼,都要講緣份」,自是合適不過)

與其被動地讓相關話題氾濫,倒不如自己主動將有關愛情的話題延伸擴展,四出引誘別人談及愛情好了。於是這陣子無論往哪裡去,無論跟誰約會吃飯看戲,對話的內容都免不了談情說愛。雖然單一呆板,但難得說者又甘之菩飴,樂意沒完沒了的談下去,直到永遠,我便沒有阻止之理。

關於愛情的文字總是特別好看。不衹是我這樣想,整個社會也同樣對愛情趨之若鶩。君不見報章雜誌書本電影電視網絡,愛情與其相關之種種就如病毒般往社區散播蔓延。沒有需求便沒有提供,偏偏人人都愛繼續閱讀與愛情相關的文本,偏偏談情說愛的散文總是特別好賣,我在這裡參上一腳又似乎是理所當然啊。

因為蹩腳地想認真端詳愛情本相,我還四出搜集好看的愛情散文。雜誌上連載的愛情專欄大同小異,但以麥曦茵所寫的最富都會感。談起都會感,早兩天我打算買本好看的散文來打發周末時間。之前好一段日子我都愛看溫婉女子所寫,猶如流水的文字。但這幾天忽然想讀一針見血、bitchy一點的,自自然就想起了王迪詩。Subscribe了她的網誌已久,總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讀著,為她的尖酸幽默而會心微笑。想翻看其成名舊作《蘭開夏道》,到書店往四周書架掃視的途中發現王雅雋的《戀愛難民》,心就被騎劫了。關於愛情,我們不也是經常如此嗎。

 王雅雋這名字,常在星期日翻閱明報時瞥見。她主理的是一個名叫星期日談情的欄目,顧名思義就是解答愛情疑難一類內容了。通常我在匆匆瞥過標題後便揭到後頁看影評,所以幾乎沒讀過她的文字。這次再遇,卻如發現新大陸般,愛不釋手。對於愛情,她沒什麼精闢見解。與其說這本書是什麼愛情散文,倒不如將之歸類為報告行列。王雅雋在中大唸性別研究,是相當「社會學」的女子。什麼是相當「社會學」的人呢?在聆聽友人訴說感情煩惱時在思索戀愛軍師的社會意義,以及在喜氣洋洋的婚宴淡然地分析如斯場面真正價值的那種人,就是了。

她是文化研究學科那種著重田野考察的人。為著愛情的題目,跟城中許多男男女女聊過天,然後就幽幽地把他們的答案紀錄下來,轉述予讀者。 就是這樣平實簡單,沒什麼個人獨到見解,沒什麼精彩絕倫的比喻,只有一針見血而透徹理性的敘述。正因為她寫起來直截了當,作為讀者的我讀起來,很暢快。

對於愛情,我們都是難民。 談情成為奢侈品,婚姻只為經濟同盟,勸人結婚猶如詛咒,只剩下一群難民,流離失愛。這裡針對的,不只是那真箇失去愛情、流離孤寂的獨身人士,而是那些似乎擁有愛情但實質抱著空氣的痴男怨女。還是不多說了,否則又有人會冒出來指著我的頭顱說,其實你根本是在踐踏吃不到的葡萄啊。世界上其中一種最恐怖的事是,你被人用事實來誣衊。即便他所把持的都是事實,而所指涉的卻虛幻不已,你依然無法辯解。原因很簡單,旁人都愛單憑那些憑據的真實性而判斷指控的合理性,只要證據真確,指控便言之成理了,多恐怖。

要處理也簡單。電影《讓子彈飛》在國內紅透半天,憑的是大量穿插其中的政治隱喻和象徵。然而,作為導演,姜文卻始終不肯為這政治寓言解畫半句,聰明。索隱的好處就在這裡啊,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詮釋方法,都可以為自己得出言之成理的答案而沾沾自喜。心胸狹窄一點說,在這種開放式文本之下,作者根本是最大得益者啊。弄點看似模糊而又似是而非的畫面,讓觀者自行就其相關處境作理解分析。即便真的解讀對了,作者還是可以賴皮地推搪。進可攻,退亦可守。比喻這東西,跟鬼故一樣,信則有,不信則無。

為何無故提及《讓子彈飛》啊。我所說的其實是,既然要談論愛情,而又欲避免被對號入座或恥笑指罵,用寓言、隱喻來談應該是進可攻退可守的最佳辦法。就這樣決定了,情人節前的這一個月,就嘗試用最晦澀的文字,隱秘地談論愛情。

呵,信則有,不信則無。就這樣約定了。

Wednesday, January 12, 2011

關於愛情,我所說的其實是…

不知是因為聖誕節剛過去,抑或是情人節即將來臨的緣故,身邊好友的感情煩惱特別多。每次跟他們若有其事地談論愛情時,我都想起著名美國作家卡佛的小說《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麼》。故事情節簡單,都擷取自生活的零碎片段,看似是描繪愛情的本相,但實質卻是借愛情敘述來折射出現代人的疏離、寂寞。每當看見友人愁眉不展,便想劈頭跟他們說一句,既然殘酷是愛情的真相,那為何還要一頭栽進去呢。呃,原因也許簡單不過:我們都寂寞。

Wednesday, January 05, 2011

最好的尚未來臨

我是那種獨愛咀嚼文字的怪人,故此很少讀繪本。即使讀繪本,受感動的,也通常出於內裡細膩而動人的文字,比如是藝術家b.wing在其英文繪本《There's a dark dark wood inside my head》就說過,「最美好的事情就是你真不需等待夢想成真,而是在生命中幻想、希望、期待它出現的過程中,已感到自由、快樂」。這句常在我心裡打轉徘徊的說話是真是假,都不相干,最重要的是,無論如何我依然會堅持追尋我的夢想,並為它付出我的一切氣力。無論最終成功抑或失敗,我仍舊偏執地相信,最好的尚未來臨。

Tuesday, January 04, 2011

給商場的情書(又或)分手信 — 關於香港商場一日遊的實驗報告

引言
Abstract

德國哲學家本雅明(Walter Benjamin)在十九世紀曾於巴黎進行《拱廊街研究計畫》(The Arcades Project),以記下巴黎城市化的足跡。今日香港的商場之於昔日巴黎的拱廊,或許也有其獨特的象徵意義。

其實我並不特別抗拒商場,但也並不特別喜歡逛商場;我愛商場,同時也恨商場。一如愛情,商場與我們大概還會繼續愛恨交纏下去。原因太簡單:一旦失去對方,我倆彼此都不能生存。這,注定是一段海枯石爛的沉重愛情。

前言、目的
Background and Objectives

我並不特別抗拒商場,同時也並不特別喜歡逛商場,又或換個角度說,我的購物慾向來不強,一如大部分自詡理性務實的男生,是故對商場這個功能性似乎極為顯明的場所沒太大感覺。既無感覺,那又何來情書,或是分手信呢。且慢,當我稍稍檢視回顧自己的日常生活時,卻發現,原來商場已成其中無法輕易割捨的部分:跟舊同學聚會集合的地方,是商場;搜羅日常用品,以至每逢月初心癢手癢意欲花費的地方,是商場;假日無所事事流連的地方,固然也是商場。即使我是那種信誓旦旦地抗拒偶然性消費,並投向目標性消費的人,從來不會「逛」商場,商場及其延伸之種種還是依樣佔據生活中一大部分,既然如此,商場對其他人的影響,更是可想而知。

與其說是商場對我們帶來影響,倒不如說是我們這些城市人極其倚賴商場。商場讓我們不用再為替親朋密友選購禮物而費煞思量,選擇源源不絕;讓我們毋懼炎熱天氣與狂風暴雨,即便是外面懸掛八號風球,商場內人潮依然絡繹不絕,甚至更見擁擠;讓情人不用再苦苦思量約會地點,只要牽著另一半步進偌大的玻璃堡壘一切便可解決。沒有商場,我們也許花不了多少金錢。不僅如此,我們甚至不單在商場消費金錢,更消費時間 — 故此我們鑑賞過恐龍頭骨、人體奧秘、神州一百七十四號升空傳奇以至更珍奇稀有的展覽,大時大節又無可避免地拜倒於商場中庭別出心裁的巨型佈置裝飾。大型商場已取代公園、街道、露天廣場等設施場地,成為最公眾,不,這說法略為吊詭,該是最能代表公眾的空間。商場已成為城市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環。這種單一的城市生活,也許應該稱為「商場生活」。

既然大型商場與我們的生活如斯緊密,那倒不如嘗試,在一天內逛完各區的大型商場,且看感受如何?你必定暗罵,這實驗無聊得很啊,如此舟車勞頓,除了疲於奔命還可以有什麼感受呢?沒錯,但我還是想親身驗證。逛完那麼多商場,或會悶極欲吐,或會神采飛揚,不親身一試,還是永遠無法知曉。

香港商場數量,我猜,動輒成千,其中屋邨商場與匿藏於鬧市暗角的小型商場更是多不勝數。我可沒耐性逛這成百上千的商場,故此我有必要為這個商場實驗下定義。這實驗所指的商場,全都是矗立於各區的大型商場。之所以取大型商場,而捨其他,純粹出其代表性,以及普及性。在這個商場逐漸盛行的年代,每一區總有一座甚至多座旗幟鮮明的商場昂然矗立。 大型商場的興起,與你我的消費模式,以至日常生活的關係已然密不可分。

你必定會質疑,那麼何謂大型商場?是以面積計算,抑或是以知名度劃分?我對此倒沒一定標準,只是單單憑印象從各區挑選一些頗具規模以及代表性的商場。定下了要走訪的商場名單後,再畫下整個旅程的路線。由於時間有限,我將路途略為遙遠,又或需要繞圈子,花額外時間到達的商場排除於外(例如東薈城、屯門市廣場、新都會廣場、大埔超級城等等),最後劃定二十個商場,順遊覽次序列出如下:

新世紀廣場、奧海城、青衣城、荃新天地、荃灣廣場、愉景新城、apm、德福廣場、Megabox、太古城中心、時代廣場、Pacific Place、ifc、圓方 Elements、K11、iSQUARE、The ONE、海港城、朗豪坊、又一城、(新城市廣場)

然後我在Facebook Status寫上這二十個商場的名字,並邀請熟悉該商場的朋友作導遊,結果換來兩大種類的回應:(一)「咁激動?」、(二)「為咩?」。前者我是直認不諱的,正欲以一句「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回應之際,卻看見眾多好奇這實驗所為何事的留言,卻一時語塞,答不出話來。對了,我為何要在一天內逛完這二十個商場呢?例如我棄用Facebook、手提電話、MSN,為的是反省這三件事物所組成的虛擬世界於生活的重要性,那麼這個實驗為的又是什麼?假若又是為了測試商場於城市生活中是否不可割捨的部分,那我的實驗倒該變成誓死不踏進商場的宣言,反其道而行,又有什麼意思呢?

對於這個問題,在我踏進第一個商場之前,仍然懸而未決。也就是說,這次實驗我並沒有任何特別意圖,或是甚麼偉大目的,也沒有意欲驗證的既定假設(hypothesis),這一切不過出於好奇心,好奇一天逛二十個商場有什麼感受,另一方面也對參觀好些從未到訪的商場,又或是重訪闊別多時而又滿載回憶的商場躍躍欲試。對,這已是這次商場實驗目的的全部。

事前準備、注意事項
(Equipment, Experimental Setup and Cautions)

我曾嘗試將這次商場一日遊跟遠足行山比擬,畢竟兩項活動於本質上近似,都是不斷地步行罷了。然而,就我在出門前執拾行裝之際,卻終於領悟兩者的分別:原來到商場旅遊,幾乎不需預備甚麼,要帶瓶水嗎?要帶地圖嗎?其實什麼也無需帶,商場有甚麼沒有呢?兩秒後我更為自己的無知稚嫩失笑:怎會有人在逛商場前預備行裝呢?逛商場不該是最輕鬆隨意的消閒活動嗎?平日我們呆在家中稍稍感到無事可做,便立時換件衣服,掏個銀包,便迅即出門,在鄰近的商場逛上半天,現在我這個所謂實驗除了歷時比較長(也許也不算長,我堅信有人的確會在商場花上半天的),又有何分別呢?逛商場罷,有什麼大不了?這個年頭我們甚至開始聽不見長輩叮囑「進冷氣地方要披件外套」,大概自從所有香港人自發性地往各大商場裡擠擁以後,原來冰冷的商場也變得暖烘烘了。

於是我放下心頭大石,並開始認為要完成二十個商場的大長征,並不會太費力 — 不過是在室內地方逛逛啊,可以有多辛苦?結果換上最輕便的服飾,背包也只放了四件東西:相機、紙、筆、地圖(厚重的地圖後來發現著實沒用,因為各大商場的指南小冊子皆印上前往各區的交通方法),便告出門。

過程、結果
(Procedures and Results)

正如進行實驗的科學家必然自命理性客觀,但同時卻早早定下前設一般,在我踏足第一個商場之前,我對這種大型商場早已抱有一定成見。對,是成見。在大學裡的社會學,以至文化研究的課堂上,我讀過許多批判商場的論著。而這次旅程,彷彿就是把這一連串批評實踐運用的大好機會。於是在旅程中的大部分時間,我都在商場裡漫遊,找尋批評論者抱持的論據。

踏進第一站,我腦海浮現了這樣的疑問:我應該怎樣去逛商場?逛街沒有既定目的,也自然沒有方法可言,是故人人或許都有其慣用以征服商場的方法。你或許會習慣先乘升降機至商場頂層,然後沿扶手電梯逐層搜索心儀物品的蹤影,又或是愛好先逛自己最鍾愛的店舖,一一到訪以後便迅即離去。無論如何我們也有自己的逛商場傾向可是對於我這個目的不明的逛商場者來說,這些統統不適用。與此同時,怎樣去逛固然是個難題,但更基本的問題應該是,我究竟應該在商場做什麼?四處遊走嗎?原來當你抽離於整個商場系統,漫無目的地在商場踱步時,你會發現時間流動的速度慢得難以想像。道理顯淺,因為你根本無事可做。你會不知道把目光投射到哪兒,不知道應否踏足店舖,不知道一旦不慎發現心儀物品時應否捎來仔細端詳。或者你會認為這些所謂矛盾很無稽,乃自尋煩惱的表現,但我不過想抒發自己,作為一個商場旁觀者的無力感。

這種無力感的來源其實緣於商場功能的本質。顧名思義,商場就是營商的地方、進行交易的地方,其預設的使用者是消費者,而非我這種無所事事、四處游離的人。當然你也許會質疑說,那我有時愛在商場逛而不消費啊,我可甘之若飴呢。這說得沒錯,但請別忽略你逛商場的緣由,也是跟消費有關。你逛街,心裡也許在盤算要怎樣預備情人節的禮物,於是你在商場各層來回晃盪,最後沒有購物,不過因為你找不著,又或盤川不足罷了。更何況,即使是單純地逛商場,已可令你的消費意慾高漲呢。故此,才往兩、三個商場遊歷,我便開始發現,原來所謂大型商場,即便有什麼精彩的展覽、絢麗的裝飾,除去消費元素,其餘一切還是會瞬即陷落崩坍。商場與消費,幾可畫上等號。

有說商場是城市縮影,我無法不點頭認同。那麼,大型商場的轉變也許並非什麼新鮮事,畢竟我們的城市亦是如斯善變。進入青衣城之前,腦海忽爾閃現好些這商場的舊貌,比如是好些與海洋有關的裝飾、其讓人錯覺置身於大型遊輪的裝潢設計,還有曾經屹立於商場內、風靡一時的香港舊墟。可是當我步進去,以完成神秘儀式般在商場逛了一圈,卻發現人面全非。現在裡面剩下的,只餘客戶服務中心後面的大魚缸,澄藍的色彩在白冷的商場顯得奪目。物非人非,不免令人唏噓扼腕。相隔多個小時,我推門踏進太古城,繞了兩圈,鬱悶又湧上心頭。小時候,偶爾會到太古城中心遊玩,最難以忘懷的莫過於在歡樂天地的小型過山車,以及偌大的UNY百貨公司。事隔多年,別說小型過山車,連歡樂天地的倒閉也是上世紀的事情了。經歷翻新工程後的太古城再不是那滿載愉快童年回憶的太古城,我甚至試圖在商場推斷好些記憶場景的所在,卻依然徒勞無功。

商場之所以扼殺回憶,全因其遽然轉變及大型翻新工程。這些工程,除了將舊日往事抹去面杳無痕跡,也促使了大型商場的單一乏味。只要你像我一樣,一天走訪多個大型商場,這種單一肯定原形畢露。裝潢色調全是蒼白冰冷的;店舖的分佈組成如有雷同,實非巧合;類似的玻璃幕牆,相近的材質用料,就連招牌、指南地圖、氣味,以至客戶服務小姐的笑容及應對,各大商場都相距不遠。在旅程中拍了好些照片,拍的時候不禁想像,假若這些照片忽然被調亂次序,我還能辨別出哪張是從荃灣廣場,哪張又是從青衣城拍嗎?我可以肯定,斷乎不可!在一天內逛完二十個性質相近、裝潢雷同的商場,後果是顯而易見的:我有種悶極欲吐的感覺。長期沉浸於色調一致蒼白的燈光,呼吸氣味一致但混濁的空氣,目睹相同的場景、人物重覆在眼前上演,我感覺身體化成菲林底片,因過於頻繁的重覆曝光而只剩下無以名狀的光暈與模糊。

可幸往來商場與商場之間,我還能從街道上搾取好些喘息空間。從青衣荃灣的街心徘徊,摻雜了海味、燒味、麵包等各種不同的氣味從四方八面徐徐飄至,吹散了商場的鬱悶氛圍。可是這情景恐怕不會存留太久。自薦擔任荃灣區導遊的友人J說,荃灣快要成為天橋城市了,未來全區的商場將會全部由天橋連接,往來各個風格不一的大小商場將更加方便。我由荃新天地沿天橋抵達荃灣廣場,後又穿過幾道天橋投進愉景新城的懷抱。離開愉景新城往地鐵站步去,又要穿過一連串規模較小的商場。這些作用有如天橋和通道的商場人潮洶湧,讓人喘不過氣。我瞥瞥地面的馬路,發現J所言非虛,附近走在平台、天橋,又或充當天橋、平台的商場上的路人大概比走在馬路旁的,更多。由天橋連接商場,商場又佯裝成天橋或平台,如此將來應該再沒有人走在地面吧。特別是炎熱多雨的日子,又有誰願意走在濕漉漉的街頭,又或是被毒熱的陽光烤焦呢。不過若然如此,那些路邊的小店、老店,以至街道必定就此蒸發,被美侖美奐的連鎖店淘汰取締。這是我們所憧憬的城市未來嗎?商場的興起與城市的發展也許互為因果,但所指及方向卻類同。街道消失了,氣味統一了,店舖連鎖了,貨品一致了,而我們所擁有的可能性,都逐漸消失了。

唸文化研究的時候,常見論者將商場比擬為迷宮。這次旅程,正好讓我驗證這比喻的真確性。商場真箇像迷宮?答案是肯定的。這意圖明顯不過:若商場的結構簡單清晰,消費者進商場時都如獵豹般早早鎖定獵物,一根箭般飆過去,買完就離開,那商場營運者便沒運行了。設計複雜詭桀一如迷宮的商場,讓遊人不自覺逗留其中,左逛右晃,消費機會自然提升。這道理我當然明白,但親身經歷又是另一回事。在簇新的iSQUARE裡面,我糊里糊塗地登上了幾段電梯,終於在偌大的玻璃幕牆前面發現了商場的中庭 (atrium)。沿玻璃幕牆旁的扶手電梯冉冉上升,迎著旁邊折射進來,觸手可及的城市光影,忽爾覺得自己真箇被困於玻璃堡壘一般。外面的世界,這麼近,然又那麼遠。上了幾層,便打算離開商場,怎知離開比進入難上許多。扶手電梯與指示牌之多讓人眼花撩亂,令你非得時刻留意每一道扶手電梯旁的紅色指示牌不可:這裡通往的是六樓,那裡直達三樓;高速電梯往MTR樓層,普通電梯往LG層。呃,究竟哪裡是MTR層,哪裡又是甚麼LG層。同樣充分體現迷宮隱喻的還有又一城。跟iSQUARE不同的是,其扶手電梯儘管縱橫交錯,也因懸空掛在中庭之上的短置而略為明顯易見。不過也因為電梯的分佈、方向極不規則(也許亂中有序?),每抵達一層,必須繞上一個大圈,才能到達通往下一層的扶手電梯。向左走還是向右走才能以最短時間到達下一列扶手電梯?對於趕時間的我來說,這是最艱難的抉擇,我甚至曾經為該向左,抑或往右走,而跟同行友人吵得不可開交,多無謂。是故我極其厭惡這種迷宮型商場。不過,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要解破迷宮魔法,倒不需像哈利波特般念咒讓半空中的扶手電梯驀地返回原位,方法簡單不過:乘升降機就可以了。於是這次旅程我又發現,原來升降機大多被窩藏於隱閉而不見天日的位置,若非有心追尋,根本難以瞥見。又一商場設計的可怕之處。

到訪的二十個商場中,有好些是我從未踏足的,但甫進去,心裡竟然萌生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比如是奧海城與愉景新城。你知道為什麼嗎?愉景新城與奧海城的中庭,早在被電視屏幕出現過無數遍 — 每逢什麼劇集大結局牽起高潮,電視台便會請來一眾劇集演員跟觀眾在那兒一邊欣賞劇集,一邊插科打諢,然後商場的招牌和佈局便如願映入家庭觀眾如我的腦海。其他例子還有朗豪坊與荃新天地,商場的影像早早在電視劇、電影重覆上映了無數次,這樣的合作似乎只會愈來愈多。作為觀眾的我們又只得束手無策,被影像粗暴地佔據記憶,甚至潛而默化。與商場的相關宣傳至此已是無孔不入,要躲避,不是沒可能,但你必須付出代價。這樣看來,商場,不僅影響我們的生活,更在侵略我們生活的空白部分。

宣傳,其實也是包裝的一部分。香港的商場最厲害的,應該就是包裝的技倆。由圓方的五行元素主題,到apm的顛倒日夜理念,花俏亮麗的包裝紙裹著的,大概都差不多。這兩年開幕,自詡為「全球首個購物藝術館」」的K11,更是將這種包裝概念推至極致。購物藝術館?真詭異,全球又有哪個城市竟然會把這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扯在一起呢,除了香港,這狹小城市。在甚為空曠的商場逛了一會,終於等得自薦當嚮導的友人K出現。K曾經為這商場擔當導遊,負責向遊客講解非洲生態遊的展覽,這段實驗旅程的導遊由她充當,自是合適不過。我一邊在商場裡四圍亂晃,一邊聽K道來關於這商場的種種。她說,K11花了許多心思將藝術元素引進商場,但成效不彰。沒怎樣吸引旅客前往遊覽購物之餘,素常愛好藝術的也不會特地逛商場看展覽吧。是為「兩頭唔到岸」。這也難怪,即使清明上河圖引起熱潮,惹來好些平生不進藝術館的普羅大眾蜂擁進場欣賞,也不代表香港人有足夠涵養、餘暇甚至興趣去欣賞藝術啊。連藝術館也不常去的人,你又憑什麼去奢求他們去欣賞這些更曲高和寡的雕塑或是畫像呢。對於遊人來說,牆上方框的所謂藝術品其實無異於店舖櫥窗裡的貨品,他們甚至對這些作品的藝術成份懵然不知。聖誕裝飾或許會讓他們萌起按動快門的衝動,但看不明白的藝術品嗎,他們只得擦身而過。想到這裡,K11的寂寥空洞似乎理所當然。

在尖沙咀三家新開幕的商場(K11iSQUAREThe ONE)遊蕩過,心裡積累了許多對商場的批評。滿腔悶氣的步進碼頭旁的海港城,卻竟然被觸動。海港城除了是「一個海港只有一個」的商場外,更是號稱「全港面積最大」的商場,只是我不常來訪。在顧客服務處從笑容可鞠的服務員手中接過印刷精美的商場地圖,將地圖打開仔細察看,看上去應該像極遊客。放眼四周,像我一樣施施然把攤開的地圖拿在手中,四處隨意亂晃的,只要操流利普通話的國內旅客。在裡面逛著走著,忽爾產生置身美國大型商場的錯覺。海港城共分為四個購物區,海運大廈是靠近碼頭那個區域,看上去沉實而老好;馬哥孛羅香港酒店商場由百貨公司與電影院組成;海洋中心的燈光白冷而刺眼,是奢華名店的根據地,也是國內旅客的集結地;港威商場像是條通道,中間接連了好幾個中庭,杏棕色的裝潢令人看得舒服。每一個購物區的佈置以至設計都根據其用途及目標顧客之別,而有所差異。我在海運大廈盡頭一端的玩具反斗城重拾兒時的回憶碎片,又在名店門外偷窺那些宛如寶藏的珍品,幾乎忘了自己所謂商場觀察者的身份。

就從這裡開始,我的心開始寬和起來,懂得放下批判商場的目光,並以城市人的身份重新審視商場這公共場所。然後腦海忽爾浮現下午在德福廣場的難忘一幕。我沿扶手電梯下到往來Megabox與德福的車站,眼前的情景遠遠超乎我的想像以外。正在車站等候的人保守估計也有二、三百人。我收拾驚詫的心情準備尋找那幾乎不見蹤跡的隊尾,卻發現人龍中間豎起了告示。那告示牌上面寫著「從這裡開始排隊,需要三十分鐘才可上車」之類的語句,讓我萌生置身於大型主題公園的幻覺。不是吧,想逛個商場罷了,也要排上整個小時。這還不算驚奇,最厲害的是,在場的人竟對此甘之若飴,沒有為花掉美好星期天裡的一個小時而感到悔疚。我定睛望著正喜孜孜地在排隊等候上車的一家大小,暗裡不禁問了一句,對香港人來說,商場究竟有多重要?假若這家人不是在這兩個商場消磨星期日的午後時光,他們又會往哪裡去?我不是沒想過自命清高地在指斥他們的愚昧無知,或以嬉笑怒罵的手法揶揄他們,並獻上「倒不如一家人在家裡看齣電影,或一起到郊外野餐」之類的提議。但另一方面我又必須了解,對他們來說,逛商場可是種免費娛樂,他們每週辛勞工作上學,為的可能不過是這些悠閒逛街的無瑕時光。對好些香港人來說,商場沒錯是他們空閒時間的全部,但他們並不抗拒,甚至乎有好些人,會視逛商場為最廉價的娛樂。試問又有什麼地方,能像商場讓你能閃躲日曬雨淋,免費享受冬暖夏涼的幸福呢。甚至用社會學的角度來說,這無疑就是向商場系統表達的一種抗爭方式了。如此我又怎可以齷齪地批評,甚至試圖剝奪他們生活中的全部呢?

我又想起商場的一眾裝飾佈置。每次當我要橫過那些巨型裝置,都非得躡手躡腳不可,為的,是要避免被攝入鏡頭。每逢這些普世歡騰的節日,商場總是聚集一大群「龍友」。且慢,我所指的「龍友」並非僅是那些不修邊幅、不擅交際的年輕男子,更包括好些手握名貴單鏡反光相機的嬸嬸,又或是內地遊客。於許多人心裡,商場是屬於他們的公共空間。以往他們也許愛流連於尖東海傍又或是九龍公園,把燈飾的耀眼光芒,又或是女友的嬌柔美態凝固於菲林底片之上,現在只是把戰場移進商場罷了。我一邊在旁觀察那把鏡頭貼在女友臉前十公分處的男子,一邊忖度:這幾天他倆大概也會像我一般東征西討,以圖把各大商場的佈置,以及鏡頭中央那凝結的人形牢牢釘在一起。這些裝飾的存在目的當然是為了營造節日氣氛,從而鼓吹消費,然而我們卻不能單純地因為後者猙獰的面目,而忽略前者對城市的點綴作用啊。世界盃進行時,商場會舉辦大型睇波活動,讓一大群球迷聚集欣賞球賽;除夕夜,藝人與大眾一起在商場倒數;適逢太空人升空熱潮,商場會舉行相關展覽。至此,商場已不再流於交易場所的層面,而是為大眾構築可能性的公共空間,哪管後者的目標,依然是為前者舖路。

至於商場裝潢以至店舖組成的單一,其實也有其必需性。旅程中曾到訪看起來頗為殘舊的愉景新城。推門進去,彷彿時光倒流,回到十多年前的商場格局了。晦暗的燈光、偏暗的室內色調、過時而千篇一律的店舖招牌,應該就是造成這觀感的元兇。於是我開始了解為何早幾年一眾大型商場要急不及待地逐一完成翻新工程,也隱約明白採用玻璃幕牆以至白冷色調的原委。繼續往裡面走,穿過好些幾乎空無一人,也空無一店的走廊,終於瞥見商場的中庭,就是那曾經屢屢在電視螢幕亮相的中庭。沒有舉行任何活動、展覽的中庭空曠無人,跟上面斑駁絢爛的彩色玻璃天幕相對無言,落寞有如荒廢多年的中世紀歐洲教堂。蒼白冷漠的燈光縱然缺乏性格,但就讓顧客看上去簇新精神一點。

商場為我們帶來的,還有許多。不單是硬件上的(例如圓方美觀而貼心的廁所,一流!)、或是服務上的(包羅萬有,請見附錄),不容忽視的,還有回憶。你該會質疑:「明明你就說過商場在扼殺回憶啊!現在豈非出爾反爾?」沒錯,因為連錦不斷的翻新工程讓商場變得難以辨識,也把從前所曾擁有的回憶碎片施壓扭曲,但另一方面倘若沒有這些大型商場,也許我們就連兒時回憶的上演場景都會失去。變幻,原是永恆。竭力排除一切新事物,老是維護朽壞的回憶,可不是好現象。更何況,這些回憶也證明了,商場與我們生活的緊密關係其實早早開展,與近十年的城市高速發展可沾不上任何關係。

逛完了二十個商場,我踏上回家的路途。兩種矛盾對衡的感情思緒在路上繼續爭戰。然後不知不覺間,我步進了整個商場一天遊旅程的最後一站 。慢著,剛剛不是說過逛完廿個商場嗎,為何還剩一個?我之所以沒把這商場的名字加到行程之中,全因為我對它已經太熟悉了,逛抑或不逛,就沒分別。這個商場的名稱,是沙田新城市廣場。因為地理位置的緣故,我自小便時常流連於這商場,稍稍長大後在毗鄰的中學就讀,更讓我與這商場關係密不可分。我在早已倒閉的八佰伴哄過長輩買超合金機械人;嘗過在拆卸前的戲院跟心儀女生並肩凝視銀幕,在本來甚為荒涼的五、六樓商場跟同班同學一同伏在地上做勞作,便引來保安的謾罵。從前整個商場都是棕色的,看起來老舊乏味,之後某年忽爾大興土木,從前的店舖幾乎全部消坎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美侖美奐的名店,與白冷的裝潢。與此同時,我從中學畢業,開始疏遠這成長的夥伴。從前我跟同學在商場的晦暗角落盤膝坐著,訕笑老師的窘事,傾吐對將來的惶惑恐懼,可是自從畢業後,我幾乎沒再跟友人在這商場蹓躂,自此新城市廣場在我的生活中不停縮小,還原成回家的其中一條通道罷了。

輾轉遊過廿個商場以後,回到這地方,感覺有如回到和煦的家。我甚至相信,這樣的舖排冥冥中有其意義。於是我嘗試放慢腳步,重新感受這商場與我的種種關係。這關係猶如分手多年的戀人,人潮中偶爾碰上,便相約到咖啡店坐下來,娓娓道來這些年來的事。當年的歡樂回憶已然灰飛湮滅,但卻彷彿歷歷在目;當年的恩怨情仇經已無可挽回,但又彷彿無足輕重。你對它已經失去了熱情,連怨恨也失去了。我,又甚至你,對商場的感情,豈非一樣?

討論及應用
(Discussion and Application)

商場對你來說,究竟有著怎樣的意義?你跟情人周末約會地點是否正是在某大商場?你們的拍拖模式會否就是逛街(呃,假若你把商場當成街道的話)、看戲、吃飯?也許起初你們的約會地點都選在二人都比較熟悉的一間大型商場,並在此度過好些愉快愜意的時光:在大型傢俱店內訴說對甜美未來的憧憬;在高級餐廳裡慶祝某年的拍拖紀念日;在戲院裡依偎並同時被銀幕上流麗的光影觸動。可是隨年月流逝,你倆開始對這座商場生厭,開始物色下一座可供約會並賦予美好回憶的商場。如是者,你倆不停穿梭晃掠於各大商場,並因而獲得無數共同回憶。慢著……但這些在不同商場發生的回憶又似乎不住重覆。你在青衣城跟他首次見面,在奧海城獻上初吻,在Pacific Place首次吵架鬧分手,在朗豪坊的通天電梯上和好如初,在APM首次相擁而哭,在The One被對方宣稱「你是我的唯一」而哄得笑不攏嘴。終於分手的一瞬你訝然發現原來商場盛載你們的所有回憶。如果用比較富電視劇色彩的語言來說,你們是天幕下的戀人,兩人猶如探險家,走在一起的任務,就是要繼續在看似風格各異但本質類近的商場遊走。一旦你們完成任務,經歷這座城市裡所有商場的探勘,你們之間的感情便失去基礎,因而在轉瞬間傾覆倒塌。

上面提及的,是愛情與商場的共生關係,然我所說的,卻不僅如此。我們對商場的愛恨交纏,豈不正好與愛情及其本質相互呼應指涉?這比喻聽起來頗為荒誕,但當我繼續試圖將我們與大型商場的關係,與男女之間的感情加以拼對,便無法不為兩者的近似而瞠目結舌。

張愛玲說過,我們這些現代都市人,都是先看到海的圖案,才看見海;讀到愛情小說,才知道愛;同樣地我們先從別人口中,甚至從媒體報道耳聞目睹商場的種種,才親身感受。我們孩提時代先是扯著父母衣角逛商場,倚藉他們的步伐和目光觸碰商場每個角落,待長大後才自行體會理解;我們從電視螢幕中看見愉景新城、奧海城、朗豪坊的流麗光影,然後摩拳擦掌的親身到訪,像是非得驗證電視影像的真實性不可。

我們成長,對愛情,以及商場的要求也在成長。年輕的時候,你對長頭髮、大眼睛的情有獨鍾,長大一點,開始計較他的財政狀況和未來前景,跌跌碰碰過後,便懂得珍視他的性格特徵。對待商場亦是同樣。從前你最鍾情的,是流行衣飾店林立的商場;長大了,賺到錢,便牽著同事情人的臂膀,在公司附近的高級商場來回踱步;再過幾年,已為人父母的你,挽著孩子的衣領,在以大型家具店與玩具店作招徠的商場徘徊穿梭。每一個成長階段,你對商場,對情人的要求都不同,而你所心愛的對象也在相應轉變。

你一直堅信,尋覓的過程,哪管是找尋戀愛對象,抑或適合自己的商場,都應該有終點、盡頭。在愛情路上,你恍惚地從人海中尋找那個似乎並不存在的Mr. Right,又或是什麼世上的另一半;在生活裡,你不停嘗試往不同商場裡擠,試圖找到一個完美的商場;你跟許多人談過戀愛,他們不管性格、外型、膚色,以至氣味,都有所差異,但若然你細細思想,他們之間隱約又有什麼是共通的;你往不同的大型商場裡擠,它們不管性格、外型、裝潢色調,以至氣味,都略略有別,但你逛過所有以後,又覺得它們彷彿都是出自同一個模子,最多,也不過兩、三個模子吧。那你其實在尋找什麼呢?

最可能發生的是,經過一番尋覓,最讓你留戀細味、魂縈夢牽的,始終於那率真而青澀的,初戀。這也許不過因為經過時間過濾洗禮後的回憶,總是朦朧而美麗。但你與商場的關係不正如此嗎?在你心裡地位無可撼動的,始終是那個滿載記憶瑣碎的商場。它的舊貌也許已經因為經過翻新工程而被徹底洗刷、無復舊觀,但在你腦海裡它仍舊美好如昔。與這商場分別以後,即管你遇上過,戀上過許多各式各樣的其他,但於你來說,它們不過是初戀的變奏,或增添一點,或刪去一些,但萬變始終不離其宗。在某個金黃色的黃昏,你偶然碰上曾經的愛人,他的外型跟記憶裡那模樣有著不少落差,於是在寂寥的夜裡,你憶起好些舊日往事;在某個下班的黃昏,你重臨兒時愛逛的商場,卻發現經過翻新後的它已無復原貌,於是在無眠的夜裡,你仔細端詳當年的回憶,以作憑弔。愛情,因為回憶而變得美好,商場亦然。

接著你開始審視自身,在愛情、商場身上你的付出都夠多了。你花費過光陰和金錢,也耗動過靈魂與體力,那麼你的付出換來什麼?又好像答不上嘴。是大時大節的一點溫暖和光明,還是空閒時解悶、磨蹭糜爛時光的途徑?好像是,但這些就是你所憧憬嚮求的嗎?

故此你反思愛情,以及商場的必要性。難道他倆真的是你生命中不可或缺、無法割捨的一部分嗎?你無法輕言回答。只是你聽過許多人信誓旦旦地宣稱自己無需愛情,又或與商場割蓆,他們堅定而決斷的語氣其實不過在掩飾自己對這兩件事物的依戀。愈宣稱不在乎的,心裡其實愈著緊在乎。

既然它倆已然佔據我們生活裡的重要部分,我們該作的,也許不是意圖徹底將之扔下,而是避免因過份專注而把其他絢爛斑駁的可能性不慎散失。有人會因沉迷愛情,而遺忘身邊的好友、家人,甚至工作以及人生目標,同樣有人會因過於適應商場生活,而遺忘街道紛陳的氣味、小販沙啞的聲線和汗流浹背的不適感,我們只能一邊避免沉迷,一邊嘗試讓心變得寬和,放下戒備,恣意享受商場所帶來的種種方便,和舒適。於原本對商場緊抱質疑目光的我來說,這種寬和感,就是這次商場實驗的最大收穫。

我們愛商場,同時也恨商場。一如愛情,商場與我們大概還會繼續愛恨交纏下去。原因太簡單:一旦失去對方,我倆彼此都不能生存。這,注定是一段海枯石爛的沉重愛情。


附錄、後記
Appendix

公眾諮詢

問題一:你人生中逛得最多的一個大型商場是哪?

些云:又一城,因為佢喺我中學附近~由佢開張到我做商台的咁多年~唔知行左多少次

Rachel :Telford Plaza- it used to be a place where i had my dinner with my parents every night..

Maggie:新都會;在中學附近,以前放學後總會逛逛才回家

Judy:海港城,因為係阿爸挈愛

潮:真係最難答。大個反而少行商場,細個就唔同時間有唔同商場,踏單車會去九龍城,有時去樂富商場,到到都有d,諗唔到邊個最多。


2. 你最愛的一個大型商場是哪?

Eva:其實係……Element!,雖然佢令油麻地街坊無左公共空間,但我個人幾鐘意個mall,三層都好大,而且有好多櫈比人、小朋友坐……方便街坊去r冷氣同window shopping

維日:葵芳新都會。因為有個露天羅馬廣場的東西在商場中間,又有噴中池同橋好舒服,能夠成為社區的中心點。而且頂層兩旁有遊樂場,好多小朋友去玩。

Winnie:apm,因為個度有太多回憶 =]

Lillian:ifc-地方好大, d路闊d, 又少人d, 光線幾充足~不過就冇野好買lor haha~

展逸:圓方 (個商場設計主題夠吸引,少人行)

Ronald Chan:上水廣場 / 新城市廣場。雖然好多商場都好靚好吸引好新, 但我鐘意我會買到野同方便既商場!

Florence:朗豪坊,因為入面唔係白色。同埋冇gum 大,唔駛行好耐都搵到哂想逛果幾間 shops,只欠 log on。


Jennifer:Harbour City - almost everything is within reach

潮:我會講荷里活商場吧?感覺比較耐行,什麼都有一些。ifc那些感覺太高尚,旺角另一些又太潮。商場有時候也有分身份格調的吧?有一些就是行得不自在,另一些感覺上比較同grade,就會比較喜愛。但畢竟商場是個套,套入面是什麼商店也很重要呢。


 

webpage tracking stats
PlayStation 2 Ga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