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April 28, 2014

香港屋邨,唔應該得呢隻色囉!


「唔應該係呢隻色囉!」兩個月前,到去年剛翻新的坪石邨跟街坊們閒談,聽見一個婆婆抱怨,說油漆師傅把金石樓各戶的大門都髹成鮮黃色,看起來跟鄰座的黃石樓沒有兩樣,令她「好唔歡喜」。我本以為是老人家「貪舊厭新」,但在天井底抬頭細看,卻發現新的顏色確實有點錯,婆婆所言非虛。

不過,我更想跟婆婆說,舊屋邨錯色也許還算小事,我們面對更大的問題,在於新屋邨無(特)色。不是嗎?到天水圍北逛一圈,你會發現近年新建成的屋邨,無論建築類型(和諧式)、用色、結構、配套設施,統統千篇一律,別無個性之餘,也讓路人難以辨識,易於迷路。

旁人迷路與否,當然不在建築師考慮因素之列,但值得我們留意的是,建於七十年代以前的的香港屋邨(如北角邨、蘇屋邨、華富邨)大多嘗試照顧街坊需要,採用不同類型的建築設計(如雙塔型、長型、L型),並細心地在周圍舖排了一個個社區空間,讓街坊鄰里聚集其中,聊天耍樂。至於近十年興建的新式屋邨,則採用高度統一的設計,樓梯、外牆,以至廚房工作檯先預製,後組裝。興建速度加快,建築成本減低,但往昔百花齊放的設計、寬敞自由的空間(如長廊),亦隨之消逝。

當然,放眼當下的香港,公屋單位供不應求,在輪候冊上的申請就有約20萬宗。政府要令百姓盡快上樓,自然緊握算盤,催促進度,盯著數字做人。而重量不重質、用最短的時間建最多的單位,似乎也是解決住屋問題的唯一方法。然而,講究效率是否就等同要捨棄質素?更何況,這種建屋思維所影響的,絕不止是一兩條屋邨——早前房委會表示,為配合特首的十年建屋計劃,他們正計劃拆卸尚未用盡地積比率的舊型屋邨(如坪石邨、彩虹邨),然後原址興建(更密密麻麻的)新邨,從而提供更多單位。倘若他日七彩繽紛的舊屋邨悉數倒下,倒模設計的新屋邨逐一拔地而起(試在腦海裡想像天水圍的現貌),那個「新香港」,沒錯容得下更多人,但它仍是我們樂於安居的地方嗎?

而且,真正令屋邨生活色彩斑斕的,是建築裡頭那股濃厚的人情味——鹽用完了,可以問隔鄰的順嫂借;想消磨時間,可以在走廊盡頭跟驃嬸攻打四方城;再加上樓下相識多年的街坊商店……屋邨,不單是百姓居住的地方,更形成了他們日常生活的社區。但這些社區,以至裡頭的人情味,正隨著舊屋邨人口老化、清拆重建而逐漸消亡。至於新建成的公屋,沒錯仍保留好些「公共空間」(如樓下的遊樂場),但整個社區面貌已難與舊屋邨相比——鄰居彼此只是點頭之交;樓下的商場被一式一樣的連鎖店壟斷……屋邨人情味,根本愈來愈無從談起。

講到「住」,平民百姓多數耍手擰頭,束手無策,但未來的建築師呢?又會怎樣想?建築系一年級的鄧韻婷(Wendy)正好在天水圍新式屋邨居住,小妮子坦言,自己連鄰居的姓氏也搞不清楚。但作為未來的建築師,她不甘「和諧」,於是捧著舊地圖,四出造訪舊屋邨,期望從建築角度了解這些屋邨何以成為「經典」。過程中Wendy不單對本地建築有了更透徹的理解,更意外感受到舊屋邨裡鄰里之間的深厚感情——很明顯,這是居於新屋邨的她,以往從未有過的經歷。

為了將這份屋邨人情發揚光大,Wendy聯同五位死黨,走入坪石,一邊為相識多年的街坊拍照留念,一邊推著「流動分享車」,教街坊「以物易物」,重現昔日屋邨的守望相助精神。當然,單憑Wendy之力,注定無法改變舊屋邨社區愈發凋零的事實,但他們天真的「救港大計」卻在提醒香港社會,許多傳統事物,比如屋邨的「色彩」,已在你我不為意之際,漸漸消失於時間洪流之中。作為大人,我們大概更要反思,究竟我們的社會應該繼續盲目追求效率,漠視生活質素,還是懸崖勒馬,抓住舊日所相信的價值,令城市重現色彩?

還是坪石的婆婆說得對,香港和香港的屋邨,都「唔應該得呢隻色囉!」



香港電台電視節目《十個救港的少年》第二集「拯救 . 屋邨色彩」將於4月28日(星期一)晚上7時,在港台電視及亞洲電視本港台播映;港台網站tv.rthk.hk 同步直播及提供節目重溫。

原文《還原屋邨色彩》刊於25-04-2014《都市日報》,加長版刊《主場新聞》


如何道歉 怎樣包容



「對唔住……囉!」早幾天乘地鐵,身旁的小學生剛被母親罵完,低着頭,扁着嘴。過了差不多四個站,小男孩好不容易才吐出了這句話。結果,他順理成章地被母親再罵一頓: 「對唔住就對唔住!囉咩囉!」很明顯,道歉是一門藝術,而這門藝術我們從小就開始學習——態度切記要真誠,用詞一定要懇切,否則……世人絕不會接受。


過去一星期,這門道歉藝術被放上枱面,連串問號浮上天空——菲律賓政府向人質事件受害者及家屬提出「最悲痛歉意」(most sorrowful regret),態度是否真誠?用詞是否懇切?Regret 是否有認錯的意思?Regret、sorry 和apology 的分別又是什麼?大眾媒介走訪全港,找來英文專家、國際關係學者和牛頭角順嫂,發表高見,結果眾說紛紜,意見分歧。

道歉是一門藝術,如何回應別人的道歉,是更高深的學問。面對這份含糊曖昧的道歉辭,家屬又該接受嗎?許多香港人斬釘截鐵地說「不」,原因無他,三年零八個月之前,全體香港人透過新聞直播,一同目擊一張張平凡臉孔蒙難,見識菲國警察怎樣無能,更清楚記得當地總統那記冷漠笑容……我們集體心如刀割。現在他們如何「悲痛」,怎樣「慰問」,也絕對抵不上一句「我們錯了」,在許多人心目中,道歉的態度與公義是否得以伸張,基本畫上等號。

但說到底,無論當日怎樣直擊慘劇,為死傷者哀慟,我們所受的痛楚跟家屬和倖存者相比,不過九牛一毛。而接受道歉與否,也是他們的選擇,與旁人如你我,根本無關。更何况,談及爭取公義,他們的意志一向堅定。殉職領隊謝廷駿的兄長謝志堅日前回憶接弟弟遺體回家的畫面:無論家人怎樣撫掃,弟弟就是合不上眼。鏡頭下的謝坦言,這一幕景象經常在他腦海中重演,亦因而令他深信「繼續堅持會看見希望」,在過去的三年零八個月從來「無一日為這事停止過」。家屬對討回公道的堅持,可敬,更可佩。

「唔想爭取公義時製造不公」

不過,既然要討回公道,菲方的「最悲痛歉意」看起來也不過是「例行公事」,家屬何不繼續企硬, 甚至主張「以眼還眼」,以向菲傭開刀等報復方法,讓無甚悔意的菲律賓付上代價,令阿基諾三世再「笑唔出」?謝志堅的說法,值得我們深思: 「唔想爭取公義嘅同時製造不公義。」公道要討回,但具體的做法永遠不止報復一途。如何堅持立場,同時避免為自己為他人造成更多不必要的麻煩,甚至傷害?這值得我們慢慢思考。

這陣子鬧得熱烘烘的,還有街頭便溺的風波。事緣早前一名內地小孩在旺角街頭便溺,被港人用相機和手機拍下,上載網上牽起(又一次)中港矛盾。內地官媒炮轟港人偷拍孩童便溺, 「更不文明」;內地網民直呼港人針對,揚言要杯葛遊港,甚至發起在五一假期帶小孩來港便溺;另一邊廂,香港網民一邊為自由行「罷遊香港」叫好,一邊提出「遍地黃金攝影比賽」,誓不罷休。面對繼續升溫的中港矛盾,蘇錦樑率先表態,呼籲「包容」、「彼此體諒」、「以和為貴」,並直言「令事件發酵,或加入情緒化言論,根本沒有幫助」。毫無意外,這番「包容論」引來更大的風波,就連藝人也放聲反駁——張敬軒甚至揚言,若他在蘇錦樑府上便溺,蘇也要包容一下。

包容、體諒,也是一門藝術。試想像一下,假如人質事件發生後不久,當家屬為慘劇哭得聲嘶力竭,有人走過去,拍拍膊頭說: 「各地警察處事方式有異,我們應該包容、體諒、以和為貴,別讓事件發酵,損害雙方感情。」家人會有何反應?就算說的人是出於一番好意,但如此言論傳到受害者耳中, 也着實「難聽過粗口」。

當然有人會質疑,人質事件損失的是人命,便溺風波中香港人損失的是衛生,所謂「包容」,根本不能一概而論。這個當然。談包容,論體諒,永遠要視乎處境,考慮心情,絕不能非黑即白——但這些年來,香港社會對「包容」的詮釋,卻恰恰步入另一種極端。

近幾年, 「包容」這個詞彙的曝光率,似乎大幅上升。我用Wisenews 做了一個小統計,搜尋近十五年來, 「包容」一詞在各大傳媒出現次數的變化,結果發現在次數由2001 年的一千餘次,逐年攀升(只有兩年例外),升至去年的六千多次——這除了顯示「包容」一詞漸成潮語,傳媒愈來愈愛使用以外,更反映這個詞語逐步氾濫,其真正的意思、背後的原因,也因而變得愈發模糊。

究竟什麼是「包容」?若按照蘇錦樑對上兩次的說法,包容的意思,就是適應現况,拒絕發聲,逆來順受。所以地鐵迫爆,我們應該站在原地, 「等多(N)班車」;遊客便溺,港人應當掩眼按鼻,從速離去。這就是我們應做的事?好了,就算蘇之所以呼籲「包容」,不過為勸大家保持理性,勿以激進手段報復,用這種口號來呼籲包容,又會有用嗎?坐在電視後面聽着局長呼籲的香港人,難免自問:為什麼我要包容? 因為「大家都是中國人」?(如果沒感覺又如何?)因為不包容的話「有損香港形象」?(慢着,現在是誰損害香港形象?)這些問號排解不了,什麼包容,什麼體諒,根本無從談起。問題又來了,香港人不想包容,面對遊客劣行,我們又該怎樣回應?我想起孔子的一番話。

話說有人曾問孔子,我們應該以德報怨嗎?孔子立即反問: 「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這不是最好的說法嗎?面對「被踩到上心口」的困境,我們不用急着以怨報怨,以免「在爭取公義的同時製造更多不公義」,但亦毋須學效蘇錦樑和梁振英(提供的藉口),面對一切不公,一律自挖雙目,蒙住耳朵(還有鼻孔),包容以對。更實在的方法,乃正直相待——或走過去好言相勸,提供如廁好去處;或找警察前來,嚴肅執法(當然,若警察徇私,又值得商榷)。

要應對不公,永遠不止包容和報復兩種極端方法。我們要心清眼亮,看得見左右之間那大片空地,站在其中,過程也許艱鉅(例如歷時三年零八個月),結果也未必盡如人意(例如只換來四十一頁報告摘要),但「爭取公義」永遠是一門艱深學問,願有心的香港人有節有理,繼續堅持。


刊於20140427明報星期日生活

Tuesday, April 22, 2014

拯救香港?由「美食天堂」說起



「大家無謂再呃自己,話出面一切係正常……」這陣子《紅Van》起飛,少男少女人人背誦金句,個個唸唸有詞。「香港已死」的論調,再一次繫著金句,浮上檯面。然而,我們不是老早看過Dr. Dylan慨嘆「this city is dying」,聽過陳慧惋惜「我唔見咗我個香港」,更見過王維基親身印證「香港已非我所熟悉的香港」嗎?香港快死,甚至已死,已是我們的集體共識,問題在於,大家究竟應該如何「面對我哋見到嘅現實」?是繼續站立原地,無盡歎息?還是立即動身,著手搶救?

至少有十個決定去救「港」少年,選擇了後者。


但眾所周知,當下的香港社會千瘡百孔、百病叢生。要救,又該從何開始救起?我想起幾日前發生的一件瑣事。

「025!」晚飯時間,米芝蓮得獎食店門前,人頭湧湧。我一邊倒轉手中那張編號052的籌,試試是否可以魚目混珠,一邊在心裡盤算:為已餓了一整個小時的肚子著想,我是否應該遠離人潮,另覓食肆?香港一直被(小學常識課本)譽為「美食天堂」,那快將晉身天堂(又名「餓死」)的我,究竟該到哪裡品嘗美食?名店?連鎖食肆?掃街?選擇看似很多,但細想又彷彿不是那回事。

也許,我們更該問的是,香港究竟還是不是「美食天堂」?香港旅遊發展局在網站寫道:「這個『亞洲美食之都』有逾一萬一千家餐館,美食種類超過一百種……遊香港,根本就是一趟美味旅程!」走在香港,街頭巷尾都是餐廳,種類繁多之餘(中日韓泰越美意,任君選擇),部分更備受名人(如蔡瀾)、傳媒人(如《飲食男女》)、「車胎人」(洋名米芝蓮)追捧……「美食天堂」的招牌,似非浪得虛名。

毫無疑問,香港地有許多出色的餐廳,炮製出一道又一道色香味俱全的佳餚,但另一方面,我們又不能忘記,打開報章,盡是街坊小店難敵加租,被逼遷走的新聞,就連征服米芝蓮評審味蕾的星級小店,亦無法倖免;走在商場,富有個性的小餐廳逐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式一樣的連鎖食肆,和裡面相差無幾的環境格局、食物味道。餐廳多、種類廣,不代表我們可以選擇「美味旅程」。

個性食肆逐一消失,那街頭小吃又如何?隨著小販消失,許多你我熟悉的街頭小食、平民味道,隨即在時間洪流裡蒸發;香港人賴以維生的魚蛋、雞蛋仔固然健在,但真正做得好吃(魚蛋有魚味,雞蛋仔裡面不止有空氣)的,也是鳳毛麟角。這也難怪——租金飆升,小食檔要生存,就只得將貨就價,仰賴機械,做出賣相、味道、質感俱無特色的街頭「美食」。我向來是(用嘴巴)研究格仔餅的專家,近年愈來愈覺得各家「作品」沒大分別。有好幾次終於嚐到比較獨特的,隔了一段時間打算再光顧,又已關門大吉,變成美侖美奐的藥房。真正的本土味道,逐漸消失。香港人,可以怎麼辦?

為食少年Bobby(不是歐陽震華)選擇了落手拯救。現年中五的他跟你我一樣,鍾情掃街,擅長左手一串魚蛋,右手一碗牛雜。為了搶救街頭味道,他親自下廚,為家人做飯,期間從長輩口中得知,香港街頭本來滿是平民小食;及後請教大廚,求問專家,明白看似不起眼的煎釀三寶、鹵水紅腸,背後原來有技藝,有心思,殊不簡單。在高人指導下,Bobby再入廚房,重新做出一種流行於六、七十年代街頭但卻失傳多年的街頭小吃——砂糖夾餅,準備讓家人、朋友、街坊免費試食,期望藉此喚醒港人對民間味道的珍貴記憶。

結果,這碟由冷糕、砂糖、芝麻、花生粒製成的夾餅,教家人無言(「……」),街坊搖頭(「比較單調」),朋友冷對(「下次不如加入水果」),Bobby的拯救大計,似乎落空。但他卻因而明白到,要搶救「美食天堂」,絕不能單靠還原昔日味道,更重要的,是讓平民百姓重新認識,藏在食物背後的手藝、感情和汗水。這不正是「美食天堂」的真正意義?

民以食為天。拯救香港,當從「美食天堂」這個招牌開始。


*香港電台電視節目《十個救港的少年》第一集「拯救街頭味道」已於4月21日(星期一)晚上7時,在港台電視及亞洲電視本港台播映;港台網站tv.rthk.hk 同步直播及提供節目重溫。

**原文《搶救「美食天堂」》刊於《都市日報》,加長版刊於主場新聞。

Monday, April 21, 2014

尋人啟事:拯救香港的少年




這星期,全港(十八歲以上的)人類都在談論《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我的頭皮和心情,同時發癢。

千萬別誤會,陳果是我明戀多年的偶像(雖然我不姓陳),原著是我近年唯一看得完的小說(只是作者寫不完)。至於拍出來的電影,縱然笑料過多,但作為「香港製造」的科幻懸疑片,也算不過不失。

真正令我頭痕心煩的,不在電影本身,而在坊間迴響。


這陣子,翻開每一本雜誌,都有陳果的專訪。細閱內容,無論記者所問( 「點睇現時社會氣氛?」),受訪者所答( 「香港人很迷惘」),通通大同小異。打開報章,電影金句被置於顯微鏡下,抽絲剝繭,詳細解讀;記者和專家(如蔡子強)攜手,教大眾玩配對遊戲:小巴進入新世界,象徵「香港主權移交」;獅子山隧道與獅子山下精神,一脈相連;荒誕的紅雨,暗示香港「染紅」、「赤化」……解讀風氣之盛,令陳果坦言, 「驚班人解讀過籠」、「啲回應強烈過我本身訴求」。時代造電影,心情愈發敏感的香港社會,碰上符號滿瀉、隱喻遍地的《紅Van》,掀起如此風潮,也無可厚非。

除了背金句有無其他出路?

這些年來,我們看過Dr. Dylan 肉緊慨嘆「this city is dying」,聽過陳慧忍淚惋惜「我唔見咗我個香港」,見過王維基親身印證「香港已非我所熟悉的香港」……金句一出,人人激動,個個共鳴。「香港已死」的論述,大人們明顯已有共識,毋須你我舊調重彈,反覆論證。更重要的問題,在於面對眼前困境,大眾媒介以至升斗市民,除了落力點頭,細心解讀,背誦金句,究竟有沒有其他出路?大人們的心肯定是灰色的,那麼33 年後的大人呢?他們又怎樣想?登上陳果與大眾媒體合力炮製的《紅Van》,我找不到答案。

我想在此試講另一個阿果參與的製作。

幾個月前,香港電台的朋友找我一起腦震盪,密謀炮製一個「拯救香港」的節目。當時,王維基的電視夢仍未死灰復燃(更未再次熄滅),李慧玲仍然左右大局,劉進圖仍是明報總編,但香港空氣早已侷促,絕望氣息在街頭巷尾緩緩散開。提到「香港已死」的說法,港台朋友們臉上雖然一樣蒙上死灰,但也思考如何趁着這個時機,為香港做點好事。腦袋震盪的過程中,我們同意這個打着「救港」旗號的電視節目要有意思,以下幾點一定要注意。香港究竟點死?

一、不要只講不做。

沒錯媒體金句大多如雷貫耳,發人深省,但口號終究是口號,情緒經常氾濫,內容多數零蛋。要拯救香港,我們要少講金句,多做實事;繞過口號,直擊要害,大聲發問—— 香港究竟點死? 死的部分又是什麼?拋出問題之後,不能袖手旁觀,離地討論,反而要尋找前世,對照今生,然後落手落腳,邊做邊講,甚至做完先講。

二、不要大人主導。

我喜歡聽陳果、戚其義盤點香港心情,但要討論「香港已死」,甚至出手拯救,斷不可能指望這些大人,更不能單靠大人最愛玩的大眾媒介。究竟回歸時尚未懂性,亦幾乎沒經歷過「前自由行年代」的一般年輕人,會認同「這香港已不是我的地頭」嗎?我們要走入學校,立足街頭,盤坐公園,聽聽少年心底話。談到「拯救香港」,更重要的,是將行動的主導權讓予年輕人——譬如說本土兒歌沒落,應該如何搶救?是創作新曲,還是街頭獻唱《小時候》?大人要與年輕人一起腦震盪,有商有量,實現救港。

三、不要計較得失。

節目合共10 集,每集半小時。要用短短5 小時拯救百病叢生的香港,明顯是不可能的任務。所以,我們並不奢望這個節目可以提出鉅細無遺的救港藍圖、治世良方,反而希望「救港少年」天馬行空式的狂想、粗疏又山寨的行動,會令大人觀眾們頭皮、心情和屁股一同發癢,然後離開座位,學效少年愚公,模仿唐吉訶德,紛紛用行動吶喊「還我香港」。

互噴口水過後,我們開始籌備節目。節目既名為《十個救港的少年》,幕後人員的首要任務,自是物色十個決定去救「港」的少年(更要慎防他們「報了名便算」)。於是乎,過去幾個月,我扯着編導衫尾,進出校園,向教師查詢,到學會叩門;與少年們約定,在大學的canteen、中學的課室、午後的公園,促膝詳談,互摸底細。這段日子,我除了將同一個謊話重複講了數十遍( 「其實我哋年紀差唔多」),更埋身接觸過數十個年輕人。他們年齡略有差異,有「未夠秤」看《紅Van》的,也有樣子比我更成熟的,但總括來說,也有一些共通點。

少年的煩惱並不「大路」

首先,他們都有情緒。少年人愁煩困惱很正常,但他們口中的煩惱,並不「大路」。我們以為他們擔憂升不上大學,找不到好工,怎料他們憂心的,卻是「有志難伸」、「理想和現實有點距離」。有次跟一位準幼稚園教師聊天,熱身過後,討論的氣氛跌到谷底,少女坦言經歷實習,頓覺教育抱負終歸是抱負,兩年後畢業,恐怕泯然眾人(即「打份工啫」)。談到這裏,感觸落淚。

這些少年,亦令大人難以觸摸。我們帶着「香港已死」的大命題跟他們傾偈,換來的反應,時常出乎意料。問中五男生怎看消失中的香港身分,他沉思半晌,幽幽作答: 「對『香港人』無乜feel,我覺得自己係『沙田人』。」以為小朋友口部發達,肯定講多過做,卻遇上志切打救兒歌的後生仔,腦袋發燒,召集三五知己,夤夜作曲,翌日交貨。我的下巴,應聲墮地。

更重要的,他們確實有嘢想做。朋友向我介紹一個血氣方剛的少男,情人節路經公園,發現各張長椅上都有情侶在親熱,從而驚覺香港空間之缺乏,然後決心要做點事,呼籲大眾注意。我也認識了一個古典結他手,才華洋溢,中三前從未接觸音樂,開竅以後瞞住家人退學,專注練習,直接考上八級,夢想令百姓不再認為結他難登大雅之堂。要考公開試的中六生為了反對「普教中」,身體力行,走上街頭,所為的,不過是再下一代少年的福祉。

讓我們頭皮屁股一同發麻

當然不是要為整個世代說好話。我承認他們當中,有的腦袋空白,有的反應遲緩(如用一個月回覆一條訊息)。然而,也許出於無知和天真,他們絕少會說「認真你就輸了」。面對「香港已死」的陰霾,他們少認命,多發問。他們或許沒有陳果的觸覺、蔡子強的學識,卻有屬於少年的熱血、汗水和傻勁,大人們欣賞之餘,亦要反省。

《紅Van》電影裏最讓我印象深刻的,不是那堆金句,而是任達華跟「青春一代」說的一句話: 「後生仔,靠晒你喇!」為何我們要單靠「勇字行頭」的後生仔打救香港?身處「死城」我們,只要丟低金句,放下姿態,重拾年輕的拼勁、躁動的心情,讓頭皮、心情和屁股一同發麻……

我們每一個,都可以是拯救香港的「少年」。


刊於明報星期日生活 20140420

Wednesday, April 16, 2014

連線時代的責任




近來,身邊不少年輕朋友都喜歡《愛我請留言》,準時追看之餘,更在面書大肆張貼劇集截圖,直言「對白說中了我的心聲」。年輕一代對無綫製作老早不屑一顧,這次一反常態,紛紛讚好,除了因為演員可愛(飾演悠悠的小女孩)、對白一矢中的(「我們很遠,但明明你在我身邊」)、插曲夭心夭肺(《人來人往》、《天下無雙》),更因為劇集情節寫實,對城市人溝通之缺乏、情感之脆弱等話題,描繪透徹,拿揑準確——上一輩以為這個世代的人貪新忘舊,對使用科技義無反顧,實情卻是年輕人享受科技的同時,又滿腦思緒,左顧右盼,不失戒心。

我想起兩個朋友的故事。朋友A之前不知何故,悄悄關掉面書帳戶,結果在朋友聚會上,他的近况被大家「熱烈關注」﹕「發生了什麼事?失戀?失業?家人離世?」朋友B從事研究,為了心無旁騖,毅然把電話降格變笨,棄用WhatsApp,身邊友人知悉以後,連忙致電怪責﹕「怎麼可以不負責任?」

連線,居然成為了一種責任。美國作家Gwendolyn Heasley數月前誕下女兒,卻沒有像其他新任父母一樣,將孩子照片上載面書。結果三個月後,身邊朋友誤會她仍然懷孕,還問道:「那為何我沒在面書見過你的女兒?」作家感嘆,原來「嬰兒不在fb露面,就等於沒有出生。」看似荒誕的經歷,卻是時代寫照——大商場上演水舞間、梁國雄被拒入境、舊同事決絕分手、老朋友奉子成婚……有哪件事情我們不是透過連線得知?在這個年代,要過正常的生活,不免連線。How to thrive in the digital age一書作者Tom Chatfield說得更妙:「一連線,我們就擁有神一般的能力。」

但問題是,離了線,我們就連人類本來擁有的能力,也要失去。麻省理工學院心理學教授Sherry Turkle研究網絡人際關係多年,兩年前出版Alone Together一書,並在TED Talk上分享,指出現代都市人愛玩電話,只因害怕寂寞:「一旦落單,我們就開始渾身不自在,於是掏出電話,與世界重新連線,獲取那賴以維生的安全感……我們以為連線讓人免於孤獨,但實情卻是相反,持續地與世界連繫,反而令我們不懂如何自處,更加孤獨。」這種說法,其實有點老掉牙,但固然有其道理。

事實上,就連年輕一輩近年對待網絡的態度,也開始出現轉變。我身邊的年輕朋友,儘管繼續連線,但態度卻日漸抽離;大部分人繼續樂於以WhatsApp信息代替說話,但在facebook、Instagram、微博等平台,大家更新的密度卻愈來愈低,甚至樂於陷入(必然的)沉默,做個安守本分的旁觀者。

有外國媒體觀察到年輕人大規模告別網絡的現象,稱之為「de-teching」——他們或曾「機不離手」,終日在網上世界蹓躂打轉,但為了種種原因,卻開始與網絡,甚至科技,斷絕關係,嘗試做個原始人。美國獨立民調機構Pew Research Center去年也發現,有20%的受訪者不再使用facebook,61%的現有用戶也表示,曾刻意放自己一個「facebook假期」。調查同時發現,與年長的受訪者相比,有更多十八至二十九歲的年輕人,希望減少連線時間,騰出空間,回歸現實生活。

不過說實話,活於這個年代的我們要進行de-teching,談何容易?(上司會放過我嗎?) 就算真箇可行,又是否必要?Sherry Turkle在TED Talk末段亦坦言,當下我們要思考的,不是擺脫科技枷鎖,做回原始野人;而是善用電話、尊重網絡,在「如有神助」之餘,亦學習做回一個有血有肉的個人,懂得感受,懂得思考,懂得(用留言以外的方式)去愛。

當然心理學家沒說的是,連線的舉動,是個人行為,亦有社會意義。我們警惕它影響人際關係、個人性情的同時,也絕不能忘記,網絡世界表面開放、自由、民主,但同時架構錯綜複雜。若以為新媒體上面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生,平民操控,未必天真。作為「網民」,我們既要肉緊個人情感、人際關係,更要留意網絡背後的兩座大山。

一、市場。市場往哪裏走,錢就往哪裏走。當下人人沉迷網絡,流連facebook,自然商機處處。作為網民,我們要緊記自己身處市場,時刻留意若隱若現的幕後黑手——譬如說,那些以蒐羅、轉發及盜竊網上影片、圖片及新聞作為招徠的專頁,為何如此賣力,為搶奪眼球和「讚好」而費盡心思?幕後操控的究竟是誰?你也許會問,這些專頁所轉發的資訊,大多毫無意義,何必認真看待?也許沒錯,但這些新式媒體的威力,卻注定教我們應該小心提防——有數十萬人「讚好」的無聊專頁,今時今日的影響力可能已不下於主流傳媒。請別誤會,我可不是反對市場,抗拒廣告。但問題在於,平日讚好專頁,熱中轉載趣聞的我們,究竟是否能夠察見網絡背後的千絲萬縷?

二、政治。媒體能夠傳播資訊,亦能翻弄意識形態。近年許多人為新媒體傾心,甚至聲言放棄傳統媒體也不足惜,正因前者性質民主,難受操控。實情真箇如此?當然未必。近日有網民發現,面書上突然出現大量以地區為名(如「沙田友」)的專頁,這些專頁採用相同款式的頭像圖片,運作的形式亦相當接近——同樣付出真金白銀,在facebook大賣廣告,吸引支持;平日張貼懷舊照片,發放社區消息,鞏固專頁基礎(個別專頁已收集到逾二萬個likes)。當然,這些媒體至今仍未有「古怪」舉動,但誰能確認背後沒有任何政治考慮?平民百姓在漫遊新媒體世界的同時,又有否留意幕後的政治經濟結構?

身處這個時代,在連線與斷線之間,我們或許沒有選擇,只得放手容讓科技任意綑縛,扼殺距離。然而,我們可以選擇的,是學習保持清醒,既回首現實,做個有血有肉的真人,又嘗試抽絲剝繭,解開表象,認清大山,將架構裏頭的種種異象,告誡他人。

這是你我活於連線時代的公民責任。



刊於2014-04-13明報星期日生活

Monday, April 07, 2014

大舞台與小歌手——G.E.M.,你要去哪兒?



咔嚓。舞台燈光驀地亮起,觀眾視線聚焦到同一點。

G.E.M.氣定神閒,不徐不疾,由那一點,步至舞台中央,一邊鞠躬,一邊迎接如潮湧來的歡呼吶喊。

未幾,歡呼聲退去,心跳般的音效響起,染上一頭紅髮的小妮子像武林高手,擺好姿勢,眼神凌厲,準備放聲高歌。

熒幕打出她即將唱的歌曲名稱——《一無所有》。

我揉揉眼,照照鏡,發現自己瞳孔放大,心在劇跳,汗在亂流。


在我眼前(隔着電腦熒幕)上演的,是《我是歌手》第二季的總決賽。這個由內地湖南衛視精心炮製的音樂真人騷,啟播以來,一直深受媒體注目、大眾歡迎。縱然如此,先前的十多集,我只是間歇地看,談不上喜歡,更遑論追看。不過,作為好奇心重(兼且例必追看大結局)的香港人,我知道這場決賽的招牌大(「歌王之戰」),意義深(「為港爭光」),委實不容錯過。於是周五晚上,我安坐家中,「恤」好靚頭,戴好耳塞,搽好眼藥水,準備全神貫注,欣賞大騷。


這場騷的三個特點

8點半,節目開始,來自兩岸三地及馬來西亞的七位歌手,逐一登場,使盡渾身解數,傾力獻唱。安坐幕前(即「熒幕前面」)的我,瞳孔放大,嘴巴張開,心情興奮,因為在舞台上下,除了歌手們的悅耳(或不太悅耳的)歌聲,還發現了關於這騷的三個特點:

一、製作超勁——作為被TVB奶水養大的香港人,我不得不承認,《我是歌手》製作之誇張,前所未見。總導演洪濤接受訪問時,直言節目每集的製作費,就高達人民幣1500萬元;現場有47部攝錄機同時啟動,有的貼身跟蹤參賽歌手,有的捕捉觀眾們的(誇張)情緒;台前幕後的工作人員人數接近四百,當中甚至有20位編劇,負責緊貼藝人,將他們的行動、想法、情緒一一記錄,向導演匯報,用以調整節目內容。當然,花大錢未必一定好(否則國產《西遊記》不會招來咒罵),但文化工業向來是大生意,當晚的決賽,能夠讓觀眾隔着熒幕,準確觸摸歌手們台上台下的跌宕心情,這筆大錢,絕對功不可沒。

二、廣告超多——整場騷歷時近三小時,廣告時段大概佔了足足三分之一。冠名贊助的洗衣液大名永遠在鏡頭角落停留,每位歌手出場之前,又例必有各種品牌冒出頭來,為其打氣;節與節之間的空隙極其漫長,去完廁所再吃完蘋果,比賽也未開始;就連主持宣布結果之前,也要先播一分鐘廣告,熒幕顯示倒數時計,標明距離歌王誕生尚有多少秒鐘……廣告氾濫,一方面教觀眾大打呵欠,另一方面卻反映中國市場之大——單單《我是歌手2》的冠名贊助權,就賣出了2.35億元人民幣,整季節目的廣告收入,亦超過十億大元。市場大、廣告多、製作勁,三者明顯唇齒相依。

三、舞台超大——G.E.M.出場之前,大會先播放片段,記述小妮子如何由參賽前的籍籍無名(初到埗只有兩位歌迷接機),變成今日的萬人空巷(微博粉絲直逼千萬)。短片既見證傳奇誕生,亦反映中國舞台如何巨大。節目的音樂總監、同來自香港的梁翹柏,接受雜誌訪問時亦不諱言內地的創作空間比香港的,大得多——他構思演出的時候,無論是要合唱團、豎琴,甚或不知名的新疆樂器,工作人員都會一一蒐羅。比起連full band上陣都是奢侈(最好咪嘴了事)的香港,中國舞台所能盛載的,多上太多太多。

節目的上半場,為了眼前的大舞台,我思前想後。直至下半場G.E.M.再踏舞台,思緒隨即移到這位香港小歌手身上。踏在斑駁舞台之上的她,究竟在想什麼?這幾個月來的走紅經歷,對她而言又是什麼一回事?我從不算是G.E.M.的歌迷,但她出場一瞬,心裏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跟她「講聲加油」——可能因為她來自香港,也可能因為這位小歌手,正處於大舞台上的交叉點。

咔嚓。歌曲音樂響起,G.E.M. 用招牌歌聲,吶喊歌唱,又隨節奏躍動,嘗試帶起氣氛,get everybody moving。她的決賽歌曲,由三首「大歌」(不是衛蘭那首)串燒而成:打頭陣是家傳戶曉的We will rock you,結尾的是同樣「唱到爛」的We are the champions;至於夾在中間的,竟然是——你沒看錯我也沒寫錯——崔健的《一無所有》。


《一無所有》有何寓意

《一無所有》,生於1986年,是中國搖滾教父崔健的成名作。歌詞看似無關政治,但卻一直被視為「另有寓意」。六四期間,崔在天安門廣場上演唱此曲為學生打氣,吾爾開希更曾明言:「這首歌和這幾個字體現出我們的一種心情,可以想像我們這一代人有什麼?」25年後,這歌仍然敏感——年初崔健獲邀在全國春晚演出,卻因被當局禁唱此曲(勒令改為《花房姑娘》)而拒絕上台。《一無所有》的歷史教訓我們,流行文化是大眾娛樂,也是批判工具。

過去一年,這首歌在耳邊響起過3遍。去年七一,RubberBand被迫上巨蛋,在滂沱大雨之下吶喊「妳這就跟我走」,歌聲中有悲情,更有憤慨;一個月前,黃耀明踏上紅館,在《太平山下》蒙眼再唱,身後屏幕打出陳冠中《盛世》的節錄章節,明示中國的1989年「跳了一個月」,警誡世人勿忘歷史傷痕;這次G.E.M的演出,卻絕對教我「另眼相看」——事關她又跳又唱,用最為歡樂的姿態、歌聲、表情,唱出「可妳總是笑我一無所有」。這演唱方式,貫徹她先前的風格(往績包括快樂地唱《你不是真正的快樂》、吼叫《龍捲風》,以及喪嗌《你把我灌醉》)。作為有記憶的觀眾,我十分頭痛。

G.E.M.會否不知道《一無所有》背後的故事?沒可能。那為何她要冒險,如賽後傳媒所指「唱敏感歌,打擦邊球」?或許真的為了明志。但作為觀眾,我們必須質問,這種擦邊球,除了引人遐想,還有什麼作用?她將《一無所有》改頭換面,抹去政治含義,深藏悲涼情緒,興奮合唱的現場觀眾,究竟能否從字裏行間感受到一絲批判意味?一定無。

請別誤會,我並非主張G.E.M.應該蒙眼上台,嚎哭獻唱,然後握拳高喊「平反六四」。我只想提醒小妮子,你新踏足的這個舞台,沒錯很大很勁很有錢,但舞台背後有規則,市場內裏是權勢,要打出真正有意義的擦邊球,絕非易事。內地的流行文化五光十色,教心劇跳,但同時禁區處處,使汗亂流。大舞台上的小歌手,許多時候身不由己。

這場「歌王之戰」,G.E.M.最後敗予內地的大叔韓磊,僅得亞軍。然而大家心知,這小歌手老早名利雙收,是整個節目的最大贏家。這次贏了,之後又如何?離開《我是歌手》的小舞台,面對眼前更多更大更美的舞台,G.E.M.要成為立足神州,做大歌星,笑着與大眾享受《一無所有》的快感,還是保持(香港式)清醒,做好本分,堅持內心澄明,眼神凌厲?

G.E.M.,你要去哪兒?

深圳新生活



曾幾何時,深圳是香港人掃平貨的後樂園。每逢假日,總有身邊朋友聯群結隊,趕赴羅湖,越過深圳河後就分道揚鑣,朝各大目標——買手袋、訂窗簾、睇牙醫、做按摩等等——大步邁進。當時的深圳之所以吸引港人,原因只有一個字:平。香港人生性精打細算,腦袋內置算盤,自然鍾情北上,光顧廉價消費天堂。

不過近幾年,情況有異。香港人依然滿腦算盤,但更多人掛在嘴邊的,不是「深圳買嘢平、靚、正」;而是「你今日淘寶咗未?」

前幾天到朋友的新居作客,聽見屋主喜孜孜地分享如何從網上淘得價廉物美的全屋家具,我知道深圳的「廉價後樂園」招牌已經搖搖欲墜,又或者說,它在香港人心目中的地位,正愈發縮小。那為何還要上深圳?這個港人舉足可達的城市,究竟還剩下什麼?答案,可能比你我想像都要更多。

比如是近年頗受當地文藝青年歡迎的華僑城創意園。創意園佔地面積約十五萬平方米,分成南北兩區,成立源起可追溯至2004年。

創意工業基地

當時華僑城根據廠房的特點,以及政府對文化及創意產業的政策指引,提出將舊廠房改裝成創意工作室,吸引攝影、設計、動漫等創意輕工業進駐,既可保存舊有建築特色和歷史味道,又能帶來新的活力、新的商機。於是此後兩年,南區率先發展,不少創意品牌在此開設工作室。

2007年,創意園的北區也開始發展。跟以創意產業工作室作為定位的南區不同,北區多作零售,旨在引領潮流,成為集創意、設計、藝術於一身的文化基地。所以在北區你可以走進滿是藝術書籍和黑膠唱片的特色書店閒逛,更可以停下腳步,選一家合心意的咖啡廳,與三五知己促膝而坐,呷一口咖啡,消磨假日午後的寧謐時光。

很明顯,華僑城創意園吸引人的,從不僅是文化與創意,更包括園內盛載的一種獨特生活態度。香港生活模式單一,少有大片土地能讓你我靜下來,放肆讓光陰從指縫溜走,而深圳的華僑城創意園,卻恰好可以提供這樣的後樂園式生活體驗。

急速的發展節奏,令城市的後樂園被逐吋逐吋吞噬,香港有大浪西灣、大嶼山、南丫島危在旦夕,深圳的較場尾本來也難逃厄運。較場尾位於深圳東陲的大鵬半島,原本是沿海的一條小村,近年卻出現了一大群民宿旅館,因此吸引不少旅客前來度假。發展蓬勃,自然惹來垂涎。

去年年中,有指當地即將被規劃作房地產發展,引起公眾、媒體高度關注。結果市政府在調查研究後,認為「民宿發展要讓市場說了算」,確認較場尾民宿「由市場自發形成的產業形態」為發展新趨勢,值得加以保留。這個深圳的後樂園才避過了成為豪宅用地的厄運。

較場尾民宿發展

較場尾跟華僑城創意園一樣,突顯了深圳生活的另類可能。沿着海濱散步,一間間披上繽紛外衣、各具個性的小屋盡收眼底,乍看來既像廈門鼓浪嶼,氣氛悠閒,又似台南墾丁,一樣洋溢濃濃的人情味—— 當地首間民宿「旋木家」,肯定是其中的表表者。民宿的英文名叫Share Mood,主張分享生活,交換心情。別以為這只是一般旅店愛玩的噱頭,這家民宿對於「交換」,可是十分堅持,甚至容許旅客以物換宿(有人曾用兔子模型換來兩間雙人房的一晚住宿)。「以物換宿」新穎好玩,但更重要的是它鼓勵客人與店主交流傾談、互換底細—— 畢竟住民宿,從不單單只為一個床位,也因為它滿載無限可能:交新朋友、傾聽故事、互訴心聲。

深港邊界未來啟示

深圳,早已脫離昔日的刻板形象,它不再是昔日那個單一的平民購物天堂,反而搖身一變,成為滿載可能性的有趣城市。但今後它會如何繼續發展?深港雙城的發展,又會否跨越城市邊緣,出現互動?深港城市/建築雙城雙年展參展作品《城間城》就深港邊界發展提出的建議,頗值得你我深思。

《城間城》顧名思義,談的是兩城之間可以如何發展。建築師提出了四大方向——「居城」的構想,是在深港之間築起大橋,上面興建海景住宅,輔以交通配套設施,為時常需要跨境工作的人士提供居所;「悟城」是一座位處邊境的教育機構,專為跨境學童而設,讓他們不用來往兩地,亦能讀書寫字;「孝城」的構思,是在羅湖、沙頭角建設一座環形的小城,漂浮海上,為香港的老年人口提供靜謐的養老環境;至於「迷城」,則旨在將兩地的購物經驗集結,建設一座大型的購物中心。

慢着,這就是深港雙城的未來?倘若日後兩城邊界真箇如此發展(詳情請參閱新界東北新發展區計劃),那我們如何是好?沒錯,深圳以至內地各大城市確有眾多「潮爆」文化奇觀,又滿載可能性,但那是否代表我們就要着眼於「頭上一片天」,放棄邊界,努力融合?抑或一邊正視上面的各種優勢,一邊立足本土,矢志讓我們的香港回復競爭力,讓我們的生活變得更美好?這是每個香港人都應該思考的事。


《可能深圳》

港台電視紀錄片《萬象潮中》每集走訪一座中國城市,捕捉當下神州大地的變化萬象,呈現中國不為人知的「潮爆」面貌。第六集「可能深圳」將於4月8日(星期二)晚上七時,在港台電視31及亞洲電視本港台播映;港台網站tv.rthk.hk同步直播及提供節目重溫。



C09 | 信報財經新聞 | 品味旅遊 | 萬象潮中 | By 阿果 | 2014-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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