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September 30, 2010

自我批判


現代人都懂分身。這不是指同時處理不同事情的能力,而是一種自我的割裂與變形,因應面前的人而變成對應人物。面對上司,面對伴侶,面對朋友,你都能適時分身,變成他們眼中的理想典型。葡萄牙文豪佩索阿可能是最懂得分身的人。他一生共用過七十二個筆名寫作,當中全是不同的人物,有詩人、散文家、評論家,生平及文學見解各異,甚至彼此批評。我們分身為應付別人;佩索阿分身為改進自己。當中存在無法踰越的縫隙。故此,要進步,你得先成為自己的批評者。

Tuesday, September 28, 2010

你的心不是公廁 — 禁絕虛幻世界的實驗報告

(初訂完整版)

士別近廿天,終於回來了。每當我們提及回歸,幾乎都帶有正面的意思,意指回家,或是重新踏上原來的路途、起初的軸線。然而這次當我回來,再次踏足這個地方時,腦海盤旋的卻是頗有永劫回歸的意味。請別誤會,我可沒離開過甚麼實體的地域,也沒怎樣離開過所謂無形的粉筆圈。我離開,復剛回來的,正是你最為珍視,甚至視為不可或缺的世界。這是怎樣的一個世界?這是由Facebook、MSN和手提電話構成,半實半虛的一個國度。

這兩個多星期來,我一直嘗試堅持,沒瞥過Facebook一眼,也沒在MSN露面過一秒,至於手機,也徹底關掉,丟在家裡一個星期之久。這個時代光怪陸離,正當好些人在拚死追求最多最新的物質時,總有些人會為自己好些缺欠而驕傲,有人會為自己堅守沒申請Facebook帳號而自鳴得意,有人則自詡從未瞥過電視劇一眼,等等。但這次行動的原委卻非如此,畢竟以此作為甚麼意志力的鍛煉,又或是標奇立異的一種途徑,似乎過於齷齪,代價也實在太高。

我反之將其視為一種實驗。沒錯,如科學實驗般的一次習作。在這兩個多星期,我試圖以參加者的身份,又甚至權充白老鼠的角色,以自身的感受、思想作記,刻畫這三件「物件」,以至於整個虛幻世界與我的關係。實驗其實也是反思;沒有反省的意圖則反覆實驗也是徒然。當日常生活愈趨定而缺乏漣漪,當心情彷如好些成年人般沒再有什麼起伏,我們需要的,正正是這樣的實驗-猶如文學寫作所著重的陌生法,將自己再次放逐於安逸刻板的環境以外,扔擲到陌生的氣息中嘗試使勁生存,並將所見所聞通通記錄,這種實驗報告,不單是對正常生活的一種抗爭,更是逃離現實世界的一扇窗、一道出口。

後來我嘗試將之與絕食等行動牽上關係,並心裡徹底深信兩者於指涉上有著相當之處。這個以Facebook、MSN、手機作為構成基石的虛幻國度,對於好些人來說,甚至乎,對於我來說,就有如光線之於瞎子,或如美食之於飢民。當然你也許會反駁,這所謂國度結界對我來說幾近不過爾爾啊,那麼這所謂絕食行動又與我何干呢。你的反駁可一點沒錯,我只得回應說,這個行動,甚或運動的抗爭對象,原是這個時空的大部分人。縱然可能有人真箇能活於這世界之外,但捫心自問,Facebook、MSN、手機對你的日常生活究竟扮演怎樣的一個角色?你能輕言抹去其存在的必要性嗎?你還能推想回憶這些事物出現以前,這世界的模樣嗎?

正正懷揣著這連串問號,我開始了絕食過程。這絕食行動原定為期一星期,但我發現這種自我鍛煉式的行為原來會上癮。在絕食之初,某友人說,要戒除習慣需要四十天,也就是說,只要你能堅忍四十天不碰那習慣,你就會成仙,那習慣從此不再存在。但我的行動說明,要戒掉這習慣可能只需要一個星期。爾後你甚至會跟自己說,反正也沒什麼飢餓感覺了,倒不如繼續絕食下去。有人又也許會問,那麼我曾經也試過外出旅行,又或是進Camp,整個星期沒用Facebook啊,那現在為何它仍然死纏不放呢。請注意,你的所謂忍耐其實建基於現實的限制,你不是自我控制不用Facebook、MSN、手機,而是被迫不用。故此,當封印解開以後,一切就會照舊如儀,沒有任何改變。

兩星期之初,我先把IpodTouch裡面Facebook的App刪去,因為這通道的存在標誌那Facebook世界的觸手可及。舉起指點輕輕一按的誘惑,單憑意志力無法克服。對於MSN,我的慾望本來就不高,要壓抑倒是易事。若然我把這所謂絕食行為比擬為吸毒者戒毒的歷程(這種比擬無疑過於富有暗示意味和主觀色彩,許是我們嘗試撰寫實驗報告的人應當避免的。)那手機顯然是最難戒除的毒癮,又或心癮。我自問不是那種無法容忍靜寂或孤獨的人,不需也不會終日為屏幕的一記來電或訊息而憂心忡忡,或是落單之時就條件反射式把手機掏出來,或跟友人聊起無可無不可的話題,或是拇指矯敏地按動發光的螢幕。不過即使我跟手機的關係如此抽離,但當我出門時決定把手機獨留家中時,心頭還是不期然顫動。這也許出於褲袋裡空無一物而萌生的空洞失惜,可是我相信即使把什麼袋裝紙巾等形狀與手機相近的物件塞進褲袋,那種鬱悶仍會是揮之不去,我依舊會是若有所失。

外出時我有如思覺失調般屢屢把旁人的噪音當成自己的電話鈴聲,或是過於敏銳地把肌肉的不自覺繃緊當成手機震動的確切憑據,儘管我的褲袋其實空空如也。終於熬到了公司,甫亮著電腦,我就下意識地按Firefox的藍橙圖示,然後再下意識地在網址列中鍵入熟悉的網址:http://facebook……按到這裡我才倏地覺醒並質疑自己意志的虛浮。瀏覽Facebook已經變成比喝水、脫鞋、打招呼更為牢不可破的習慣,又或是比上述行為更深種的心癮。

我必須以認罪悔疚的口吻來承認自己對Facebook的心癮:我每天讀NewsFeed的次數不下數十次-未必是真的在讀,但不瞥一下心裡總是有所缺欠,這,為之癮。於是我吃力地固守城池,幸好那幾天工作比較忙碌,可讓我以工作來遺忘心癮。若非如此,被迫朝著電腦螢幕的我大概就無法把持得住。不妨想像一下,假若你上網不能用Facebook、MSN,那你還能花多少時間四處瀏覽呢。你會反駁說,即便沒有Facebook、MSN我還有Youtube、Youku、mytv等等,對生活沒成影響啊。你只答對了一半,因為沒有Facebook、MSN作為輿論的平台、話題的基礎,你就會開始發現,原來你選擇娛樂的過程會變得恁地艱難。即便你發掘出好些有趣的事物片段,但沒有Facebook、MSN就意味著你沒法跟友好分享,於是你驚覺,原來你娛樂的模式根源某程度上是來自他者,同時你忽爾發現,Facebook、MSN、手機的封鎖,指涉的不僅僅是一個虛幻而新冒起國度的封閉,而是整個社交網絡,一個迅速冒起而將舊有模式斷然淘汰的嶄新社交模式。說是嶄新也失實了,畢竟你我已完全習慣、接受這種模式,甚至對其潛在缺欠甘之若飴。

如是者,原來私人的娛樂,也在不知不覺間改變了動機所向,變為因別人而娛樂了。因為別人在Facebook的熱話,你怕失去話題便順應民意也到Youtube瞥上兩眼。你在Youtube左翻右揭精彩短片,在云云網海搜尋見解精闢的獨到文章,起初或者真的為自己也做,但久而久之就變成為分享而讀,為分享而看,本末倒置了。沒有了Facebook、MSN、手機等媒介,你漸漸對這世界發生的事情失去敏感觸覺,你的生活模式會開始還原;你會發現自己越發仗賴傳統媒介的敘述,比如電台節目主持的插科打諢,比如報紙裡的種種報道,並更容易相信這種敘述模式。這統統是我兩個星期來的小發現。

沒有Facebook,我開始收不到好些約會的通知,也無法得知其他人(我偏執地以「人」來代替「朋友」)的近況;沒有Facebook,我忽地忘掉自己閉起雙眼在掛念誰,並因而開始質疑這所謂想念的意義;沒有Facebook和MSN,我失去跟好些人-其實是大部分人-的聯絡(不妨想像一下,如果下一秒鐘,你的Facebook、MSN、手機的Contact都完全蒸發,你會怎樣做?還有誰的電話、Email地址能夠一直留於腦海?你的好朋友呢?你的男女朋友呢?你家的電話呢?還能記得嗎?)

沒有Facebook,最多是把自己的群體性散失,把自己還原成個體,但沒有手機,帶來的不便卻讓我在往後不斷猜想,究竟手機未興起時,日子是怎樣過的?當事情變得愈來愈方便,人就愈加依賴,原來好些習慣,甚至能力便告消失。沒有手機的時候,你會被迫比較準時,再沒有「唔好意思我要遲五至十分鐘」的權利。你要早早跟友人約定集合的具體位置,重點在於具體-不是朗豪坊見,而是朗豪坊哪間店舖對出,越詳盡越清晰,越好。原來是手機,把我們的決斷力,以及準時美德,一同抹殺,但我們責無旁貸。

某友人得知這絕食/實驗計劃,劈頭一句,你做咩無端端想避人?想sociallywithdrawn?我聽見就哭笑不得。從何時起,我們的socialstatus、對人的態度,不再以什麼禮貌、言語、表情作標準,而以是否勤力updatefacebook、是否經常在MSN「蒲頭」、手機是否時常接得通來界定呢?為何我的細微生活習慣-是否瀏覽某網站,是否用某種通訊工具,會被放大成Sociability的確實體現呢?

而另一友人則試圖解釋稱,有些時候我們都想靜下來,也難怪。我想說的是,為何逃離Facebook、MSN、手機所帶來的寧靜必定僅限於一時呢?將電話關上,離棄Facebook、MSN,不是如僧侶每年某時刻完全清靜地反思做人道理的修行,而是一個人理想生活的模式。這兩星期以後我真心相信,把這一切毀滅也許世界會更美。不用每天誠惶誠恐地不停翻看Facebook讓我的工作變得順利,回家後不必亮著電腦讓我有更多時間跟家人相處傾談,在路途中不必提起手機讓我的腦袋放空,仔細思考從前不會觸及的事情。

是想了許多。每天彷彿在跟自己的心對話,並仔細聆聽它究竟想在說什麼。

你的心不是公廁。

這是卓韻芝書展推出新書其中一篇文章的題,也是該書書名。本沒打算以此為題,但這兩星期間偶爾讀到該書封底的撮要,頓時萌生被閃電撃中的共鳴意味。

在上下課、上下班的路途上你反覆按著簇新的iPhone4螢幕,咀嚼著Facebook的每一字每一句,你跟友人談著不著邊際的話,你跟不相干的故人、路人在MSN漫無目的地聊天,你跟稍稍親密的人互相以SMS交換訊息。上課下課、上班下班、工作學習、在公司、在學校、在餐廳、在客廳、在房間,你都幹著差不多的事。你嘗試用這些物件,這些虛幻的事物來搪塞生命的每一寸空白。你不容許自己浪費任何一秒時光,於是你嘗試在讀Facebook、回SMS、看微博,並因而產生自己生活充實的錯覺。你以此來阻止自己浪費時光,卻渾然不知原來這些才是浪費時光的元兇。你討厭空白,你討厭游手好閒,你討厭孤獨,於是你裝作色彩斑斕,你裝作忙得不可開交,你裝作瞭解身邊人的一切。

你忽略了空白的意義。就在你把目光專注投射於屏幕之際,你就跟世間的絢麗色塊擦身而過。在地鐵上你在讀著不知名好友的無稽發泄,卻對車廂裡的百態視而不見,甚至連年邁老婦跟懷疑婦人搖搖欲墜的身影,你也因過於專注而錯失。就在你在家用MSN跟不相熟的同事同學搭訕時,你父母的華髮稍稍冒出長成;就在你在餐廳用SMS跟別人漫漫對話時,你忽略了正坐在你對面的人的感受。你以為Facebook在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但原來它不過在拉近你與某些原來不相干的人之間的距離,並與此同時讓你跟其他原來親密的人漸行漸遠。

每個人於社交來往都有個容量,你用Facebook令自己結交了一百個所謂朋友的同時,你用Facebook背棄了好些以前熟悉的舊人。Facebook從沒拉近你跟所有人的距離,它不過令你的社交網路變得廣闊,讓本來不相識的變得稍稍相識,讓本來稍稍相識的變得彷彿瞭若指掌。可是同時有好些人,你曾經珍視的人,因此而還原成陌路人,由親密關係變回了彷彿瞭若指掌,甚或稍稍相識。也就是說,Facebook把你本來最親密和最疏遠變成同一層次的朋友:你從Facebook字裡行間好像對其了解甚深,但要多談兩句又似乎過於難堪。

你或許會覺得,這統統都是我在社交層面的選擇,影響的都是別人,那沒所謂啊。那你自己呢?你的心呢?你在Facebook竭力去裝出一個形象,或極具品味,或交遊廣闊,或見解獨到,或與眾不同,然後你在平台上的一舉一動就是往那終極目標進發,於是你開始為有多少人跟自己說聲生日快樂而惴惴不安;你開始在網上搜羅影片、圖片、文章來突顯自己的形象;你把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上面跟他人匯報;甚至連原應最悠然自得的旅行也遭牽連。

明明你是自由行,背起背包,四出遊走晃盪,卻較之旅行團團友有著更多掣肘,一如背起所有人的包袱。你每次按動快門,為的不是要把流麗的風光於剎那間定格,而是在籌算著這張照片是否拍得夠好,以便放於Facebook分享所見所聞;你吃每一頓之前都要像祝禱般提著相機爍動閃光;你每踏足一個景點都四出找尋最方便拍出最美麗風景的地方,注意是最方便攝影絢麗風光的地方,而非風光最明媚的地方。你每天旅程結束後回到酒店都要把那天所有照片翻閱一次,然後立即放到網上讓所有人飽覽一頓,就彷彿在玩野外定向一般你必須證明自己曾到過那幾個地點。若然酒店沒有無線網絡你就會感到毛躁;若然把相機的記憶卡遺失的話你就斷定這些旅程已全然白費蒸發-至此你的旅行模式已完全被Facebook主導,不,Facebook只是一種媒介,又或平台,你的旅行是由別人主導,你儲蓄了好幾個月到歐洲流浪,但原來在陽光明媚的古樓下你依然活在別人的陰霾底下。你以為Facebook不過是一個由日常生活延伸的舞台,但原來它已然成為你生活舞台的全部。

你其實在背叛自己;你的生活不過為他人而活;你不過在扭曲自己來滿足他人加諸你身上的期望。你以為別人都會對發生在你身上的事身甚為留意著緊,故此極欲滿足他們的需要,以贏取他們的雷動掌聲。如此你其實無異於馬戲團裡的小丑。你長期戴著面具示人,直至最後你竟已忘掉自己戴著面具,甚至以為那亮麗的面具就是自己的真面目。更甚的是,假使你真箇是小丑,那能讓人感到滿足也不錯啊,你也許會這樣忖度。可實情是,你眼前根本沒有觀眾。你只是站在十字街頭的一個無名賣笑藝人。人潮來往流動,偶爾有人放下幾枚硬幣,又或是贈以寥落掌聲,但大體上其實沒人在留意你在做什麼。你不過是背景,又或是不起眼的佈景板,但你懵然不知。

事實上一切都不過是條件交換。你為別人而活,來換取別人也為你而活。你把自己的一切事情裸裎人前,來換取別人也如此赤裸地展示身體。但為何要赤身露體呢?穿上衣服豈不是更好看麼?更重要的是,為何你要向這些不相干的人赤身露體,而對更多真正關心你的朋友、家人封閉自己呢?你在Facebook恣意把一切公開,你把自己跟情人的私密情話以至聒噪吵鬧紛紛於這些家庭觀眾呈現,為的是什麼?他們大部分或者會對你的事情感興趣,但原因不過出於好奇,甚至將之當成茶餘飯後的話題。真正希望關心你的人,不會就此倚賴你Facebook的片言隻語。你毋須在Facebook表明心跡,那些真正關心你的人也依然會繼續關心你;而真正關注你近況以至情緒的,跟微博上關注你的人是兩碼子的事。你在不相干的人面前訴說心聲,卻在父母家人前扮演啞巴;你在關心那些無關痛癢的人事物,卻對眼前人,那些真正應該珍視的人的需要視若無睹。你究竟是在關心?還是在八卦?關心你的人究竟存著關懷的心腸,抑或是抱著電視劇家庭觀眾的心態?

那麼你把自己來回扭曲摺疊,為的究竟是什麼?你的心窩從來不擅於應付過多臉孔,但你卻非要把它袒露不可。你的心不介意偶爾被違背,但它需要時間來休養生息;它不介意每天辛勞,被各種瑣事煩擾,但它需要一些完全放空的時間。它可以在什麼時候休息呢,正正就是那些被你所唾棄的空白時間。日常生活已經讓你感到疲憊不堪了,你要應付上司下屬,要應付父母子女,要應付情人知己,要擠地鐵追巴士趕死線避小人,已經夠麻煩勞累了,為何在應該休息的時間,你還要讓心扉繼續暴露人前,也強求它繼續去了解那些不相干的人的事兒呢。你平日上班上學已經要經過鬧市人堆,讓你的心在八卦雜誌的鮮色標題、舊區的廢氣、小巴的響號之中游離了,為何在假期你還是要賭氣把它丟在接踵摩肩的十字街頭,讓它被噴得一臉廢氣,被肩頭撞個遍體鱗傷,而不是讓它遠離煩囂,到郊外跟真正友好知己,甚至獨自呼吸新鮮而清甜的空氣呢。

你的心明明只想充當你的私人廁所,讓你閒時走進去發泄情緒、寧靜獨處,或是汲取靈感,為何你偏偏要犯賤地把它改裝成藍色的流動公廁,中門大開地歡迎別人侵佔,並放下糞土濃痰呢?你以為他們會感激你的舉動,但莫非你以為一個人如廁後會對那骯髒不已的馬桶心存感激嗎?他們不過將你的心單純地當作公廁,用作排泄,用作交換是非,完成後便拔足遠離。你卻因應這些公廁旅客的要求而裝修這座私人廁所,為它塗上你最討厭的顏色,放置最讓你反胃的皂液,以求讓最多的人擠進來,把廁所弄得傷痕累累。

你的心已經很勞累。
你的心已經傷痕累累。
你的心只想當你的私人坐廁。
你的心不想當公廁。

你‧的‧心‧不‧是‧公‧廁。

*

(明報刪剪精華版)

這次我所挑戰實驗的,是一個由facebook、msn和手提電話構成,半實半虛的國度。
兩個多星期來,我一直嘗試堅持,沒瞥過facebook一眼,也沒在msn露面過一秒,手機也徹底關掉。我將其視為一種實驗,以自身的感受、思想作記,刻畫這三件「物件」,以至於虛幻世界與我的關係。

過程、結果
兩星期之初,我先把iPodTouch裏面facebook的app刪去,因為這通道的存在標誌那facebook世界的觸手可及。呃,我必須以認罪悔疚的口脗來承認自己的心癮﹕我以往每天讀newsfeed不下數十次——未必是真的在讀,但不瞥一下心裏總是有所缺欠,這,為之癮。瀏覽facebook已經變成比喝水更為牢不可破的習慣,或心癮。

沒有facebook,我開始收不到好些約會的通知,也無法得知其他人(容我偏執地以「人」來代替「朋友」)的近况;沒有facebook和msn,我失去跟好些人——其實是大部分人——的聯絡。嘿,不妨想像一下,如果下一秒鐘,你的facebook、msn、手機的contact都完全蒸發,你可怎樣做?還有誰的電話、email地址能夠一直留於腦海?你的男女朋友呢?你家的電話呢?)

沒有facebook,最多是把自己的群體性散失,但沒有手機,帶來的不便卻讓我在往後不斷猜想,究竟手機未興起時,日子是怎樣過的?當我出門時決定把手機獨留家中時,也許出於褲袋裏空無一物,心頭不期然顫動,即使把紙巾等形狀與手機相近的物件塞進褲袋,鬱悶仍揮之不去。這是缺乏安全感的證明。

原來沒有手機,你會被迫準時,再沒有「唔好意思我要遲五至十分鐘」的權利。你要早早跟友人約定集合的具體位置,愈詳盡,愈好。原來是手機,把我們的決斷力,以及準時美德,一同抹殺,但我們責無旁貸。

這兩星期,不用每天誠惶誠恐不停翻看facebook讓我的工作變得順利,回家後不必亮著電腦讓我有更多時間跟家人相處傾談,路途中不必提起手機讓我的腦袋放空,仔細思考從前不會觸及的事情。

限期屆滿,重回facebook世界,我頗有剛去完長旅行回港的錯亂感覺。無法跟上別人的話題,反而輕鬆自在。起初我以為別人定會知道自己消失了一段長時間,facebook會擠滿notifications;msn會滿是offlinemessage;電話會盡是未覆短訊。但原來不﹕facebook的notifications只有區區幾個;msn的offlinemsg全是病毒留言;手機短訊倒是有幾個,但錯過了又彷彿無足輕重。原來這些存在感的證明,從來都不能依賴別人賦予,只是自己加諸自己身上。比方說,當你活躍於facebook世界,不斷在別人相片、note留言,notifications自然就多,你也自然有種濃厚的存在感。

於是我開始對這些事物產生太膩的感覺。我不會從此脫離這個世界,只會任性地維持抽離。同時也逐漸抽離地檢視身邊依舊沉迷虛幻世界的你們。

討論﹕
上下班的路途上你反覆按著簇新的iPhone4屏幕,咀嚼facebook的每一個字;你跟不相干的路人在msn漫無目的聊天。在公司、學校、餐廳、客廳、房間,你都嘗試用這些「物件」搪塞生命的每一寸空白。你討厭空白,討厭游手好閒,討厭孤獨,於是裝作色彩斑斕,裝作忙得不可開交,裝作了解身邊人的一切。

但你忽略了空白的意義。就在你在家用msn跟人搭訕時,你父母的華髮稍稍冒出長成;就在你在餐廳用sms跟別人展開漫漫對話時,你忽略了坐對面那人的感受。你以為facebook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但原來它不過拉近你與某些原來不相干的人之間的距離,並與此同時讓你跟其他原來親密的人漸行漸遠。你用facebook令自己結交了一百個所謂朋友的同時,你用facebook背棄了好些以前熟悉的舊人。

你在facebook竭力去裝出一個形象,或交遊廣闊,或與眾不同,然後你的一舉一動就是往那終極目標進發。於是你開始為有多少人跟自己說聲生日快樂而惴惴不安;你開始在網上搜羅文章來突顯自己的形象;你把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上面跟他人匯報;你以為facebook不過是一個由日常生活延伸的舞台,但它已然成為你生活舞台的全部。

也許一切都是條件交換。你把自己的一切事情裸裎人前,來換取別人也如此赤裸地展示身體。但為何你要向這些不相干的人赤身露體,而對更多真正關心你的朋友、家人封閉自己呢?

你的心明明只想充當你的私人廁所,讓你閒時走進去發泄情緒、寧靜獨處,或是汲取靈感,為何你偏偏要犯賤地把它改裝成藍色的流動公廁,中門大開地歡迎別人侵佔,並放下糞土濃痰呢?他們不過將你的心單純地當作公廁,用作排泄,用作交換是非,完成後便拔足遠離。你卻因應這些公廁旅客的要求而裝修這座私人廁所,為它塗上你最討厭的顏色,放置最讓你反胃的皂液,以求讓最多的人擠進來,把廁所弄得傷痕累累。

借用卓韻芝的新書書名,你•的•心•不•是•公•廁。

刊於二零一零年十月三日明報星期日生活002版

Thursday, September 23, 2010

對不如錯


每個從事傳媒的人都想知道怎樣獲得創意?作家Paul Arden在其暢銷著作《Whatever you think, think the opposite 》提出「正確永遠是錯的」。聽起來很玄?其實意思顯淺。我們自以為正確的決定通常源自個人經驗與知識,而經驗往往建基於舊有思想及判斷,跟創意徹底背道而馳。故此,要創新其實很簡單,放膽下些錯誤的決定吧!

Friday, September 17, 2010

寧謐

有些時候,我只想靜靜地過活。
沒有紛擾聒噪,一切慢慢凝固,成為美好。

Saturday, September 04, 2010

春風吹

你是一抹春風,輕輕地離開了,然而被你滋潤呵護過的萬物,都在蓬勃成長。感謝你,親愛的班主任,馮麗貞老師。

一幣兩面,離別的另一面,就是重遇。沒曾料到,會以這樣的一個理由,返回母校。時空好像有點錯亂。那個我曾經待了七年的校園彷彿變得很陌生。明明有好些細節、好些事物都未曾改變,但拼湊一起卻如同一幅簇新的圖畫。明明身體沒有改變,但樓梯好像窄了,禮堂好像小了,樓底好像矮了。是什麼原因呢。之所以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是因為遇見的人太多,正確點說,是遇見的熟悉臉孔,太多。有些是我們初中時仰視的師兄姊,有些則是我們惜別時俯視的師弟妹,混在一起,再加上絡繹於途的同代人,還有曾任教的老師,情景,畢竟有一點失真。

離開的時候遇上許多人,一張張似曾相識的臉。我們在生命軸線的某段相遇過,並肩而走過,各自踏上征途之後的某瞬又再次重遇,然後等待再次失散。下一次相遇是何時。也許無需考究,甚至無需強求,而後始終一天,又會再次相見。

在乒乓球室翻閱那硬皮本子,都各自為自己,為同學的天真而失笑。我猜,昨天Ms Fung在天家定必很開懷,她的離開,讓許多人得以重聚,每個學生都懷著懷念的心情步進校園,而離開時帶走的,除了繼續是無盡的思念,還有歡笑,那時常掛在Ms Fung臉上的歡笑。她知道的話,一定安慰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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