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October 25, 2015

電視真開始?一個時代的終結

原文載於明報星期日生活(2015年10月25日)

一星期前,我在這裏言之鑿鑿地寫:港視落幕,無綫不濟,本地電視快將步入一個時代的終結。而面對前路不通的死胡同,觀眾要不繼續安坐梳化,與大台交往;不然就得另闢蹊徑,接受跨境娛樂。除此(或自挖雙目)之外,身為觀眾,我們似乎沒有別的選擇。

結果才過了數天,這番偉論,連同我的眼鏡,似乎都跌得粉碎。周二下午,電盈旗下的ViuTV宣布明年四月正式開台。發布會上,它還打正旗號,反駁那些動輒把「一個時代的終結」掛在口邊的觀眾,表明這將會是「電視真開始」。

究竟,本地電視是終結,還是開始?身為電視迷,這個問題我不能不答。

雖然香港人對此其實漠不關心。發布會當日,ViuTV先動用三層機關,播放節目巡禮;接着有真人表演,配以神秘燈光,引人入勝;最後由總經理魯庭暉上台,冒汗發言,向全港觀眾詳細講解電視台的開台理念……大費周章,扭盡六壬,只求引起注意。

 「ViuTV」太難念?

可是結果未盡人意。消息公布以後,坊間反應異常冷淡,小部分人為林日曦決戰蔣麗芸的戲碼而微微抖擻,其餘大眾對半年後面世的這家電視台,毫無感覺。此後幾天,翻開報章,查閱留言,討論ViuTV的文章,五隻手指都數得完。很明顯,當下本地電視是開始還是終結,大家根本無動於中。

為何被群眾冷對?有人認為是「ViuTV」太翹口難讀之故:「連台名都讀不出,又怎關心你的節目?」亦有分析指,過去兩年的港視風波,經已令香港百姓來回人間(有牌)又折返地獄(無牌),因此對於電視,大家的情緒早已耗盡。如今無論亞視結業、ViuTV開台、無綫壟斷,甚至是港視復活,都難以影響觀眾心情。

以上說法或許都有道理。但把ViuTV的發布會仔細重溫,我倒覺得大眾集體冷對的深層原因非台名太衰、觀眾太累,而在於這間新電視台的理念,完全顛覆多年來港人對本地電視、電視台的既有理解。

我們怎樣理解「電視」和「電視台」?ViuTV的宣傳片一開始就借用幾位老人家的嘴巴,作出概述:「睇電視最緊要就係睇劇」、「最好買晒外面的大製作返來播啦」、「新電視台當然要有電視大樓」、「挖埋識做戲的藝人過來」、「要成為大台」……無疑全是過去幾十年來香港人對電視媒介的想法。但從發布會上看來,ViuTV準備要走的路,卻跟大家以往認知的徹底相反。

一、實况電視——香港觀眾一直喜歡煲劇。多年來港式劇集之所以膾炙人口,甚至令你喘氣,教我肉緊,全因大眾能夠從公仔箱的戲劇裏窺見現實。程燦乞人憎,因為大家討厭新移民;方展博討人喜歡,因為他有種打不死的香港精神。

ViuTV的說法卻是,「最有戲劇性的不是戲劇,而是現實生活」,甚至講明公仔箱的年代已經過去,如今他們要「用真人演出人生」。因此,新電視台將會少製作本地劇集,多做實况電視,比如旅遊節目、真人騷。他們說,這些真人將會比以往電視劇的人物,更有人性,更多矛盾,更加吸引。ViuTV的發音跟「Real TV」相近,又強調電視「真」開始,都絕非巧合。

二、開放平台——拜TVB多年孜孜不倦的教導所賜,香港百姓向來將電視與「大」字畫上等號。我們認為電視台要生存,就要討好大眾(例如師奶);我們相信電視台的存在就是要成為大台,建立王國。而要成為大台,吸引大眾,電視台就要覓巨星,做大騷,逼高收視。

ViuTV不欲遵照這遊戲規則,甚至直言「電視不再是一個王國」,而是「一塊無垠的創意板塊」。於是魯庭暉稱,新電視台會是一個開放平台,不會進行大型挖角或採用固定藝員,他們反而希望鼓勵小型創作,人才流動。也於是,在宣傳片中我們看不見大眾明星,卻找到板塊領袖(如林日曦、方東昇、邵音音、「元秋」)的蹤影。

三、接軌世界——從前,香港電視就是香港故事。大眾打開電視,不單接收娛樂,還得以窺見「香港人」如何生活,因何而喜,為甚而悲。那麼多年來,大家對「本地電視」不離不棄,心存希冀,很多時候都不過於「本地」與「電視」之間那道似有還無的牽絆。

ViuTV卻主張與世界接軌,還表明「我們的創作屬於香港,但不止於香港」。從魯庭暉的發言聽來,他們不希望單純做一間本土的山寨廠,而是期望立足本土,結連世界。所以,他們聲稱會引入一流外國節目,提供高質素的選擇;並嘗試努力製作自家作品,將本土創意結晶輸出全球。

 電視世界三大趨勢


以上三點ViuTV核心理念,顯然跟港人電視觀格格不入。發布會後幾天,基本上沒人談論、分析,正是這種差異的明證——又或者,對於ViuTV的崇高理念,不少觀眾根本聽不明白。但我倒肯定新電視台的管理層,花過很多時間研究何謂「電視」。因為他們提出這三點,確實符合媒體研究課堂上所講,當下電視世界三大趨勢。

一、真人化。很久以前,全世界的電視台都以戲劇掛帥,但隨着九十年代英美有線電視的興起,各家電視台由於競爭激烈,開始發展reality TV的類型,與傳統戲劇相比,它成本較低,亦容易有新鮮感。此後十多年,各類型的實况節目,無論是資訊娛樂節目(infotainment)、真實肥皂劇(docusoap)、遊戲真人騷(reality gameshows),都大行其道,風靡全球。

二、分流化。在網絡年代,資訊爆炸,媒體如細胞分裂。昔日的「大」字是電視媒介生存的不二法門,但今天它開始成為負累。在競爭劇烈加上對手眾多的環境下,如今電視台有的繼續炮製驚天大騷、台慶巨獻,但更多的卻在摸索小眾口味,希望吸引一班臭味相投的觀眾。

三、全球化。媒體愈來愈多,本土的觀眾人口卻來來去去都差不多。因此,全世界的電視台都要學習全球化的遊戲,有的地方處於文化弱勢,唯有從外地買入適合的大熱節目,有的國家身處強勢,於是不停將創意燈泡,變成可以被複製到世界各地的賺錢商品。

而作為觀眾,我們或許可以這樣理解:兩年前的香港電視(HKTV)既挖角,又拍劇,為的是牽起是一場「香港式」的電視革命。由於當年革命的內容和理念,脗合長久以來香港人的電視觀,因此成功獲得大眾毫無保留的瞓身支持;如今的 ViuTV 則另闢蹊徑,切入全球電視的大趨勢,志切掀起截然不同(但無人理解)的另類電視革命。

究竟本地電視是終結,還是開始?從媒介或商業的角度來說,它確實正邁向又一個起點;然而若從本土文化的角度考量,就算ViuTV的革命成功,其實也沒有什麼意思——畢竟它的野心根本就不在於替你我再寫香港故事。正如ViuTV的原名「香港電視娛樂」——對他們而言,香港電視,娛樂罷了。

一直以來,我自認香港電視的擁躉,全因它曾經不單提供娛樂,還意外附送文化意義和香港故事。

但一星期又過去,我愈來愈相信,這些日子已經離我遠去,一去不返了。

Sunday, October 18, 2015

兩年後,香港電視觀眾怎麼了?

刊於 2015 年 10 月 18 日 明報星期日生活

星期四晚,安坐梳化,亮着電視,如常收看近期人人談論的無綫節目《世界零距離II》。聽着方東昇的出色笑話(如「抱得美人龜」)、讀着精美細緻的infographic,看着冷門國度的人情小事,我跟不少(聲稱)近年已經戒看無綫的朋友一樣,看得眉開眼笑,津津有味。

半小時節目轉眼就過,接下來是晚間新聞報道。招牌背景音樂響起,熒幕上打出「2015年10月15日」,內心忽爾悸動。望着這日期,我突然記起兩年前的同一個晚上,自己一樣安坐梳化,亮着電視,但表情和心情都大相逕庭:那一夜,我跟不少(真正)近年戒看電視的朋友一樣,眉頭深鎖,咬牙切齒,徹夜難眠。

「我不是一個有骨氣的觀眾」

香港電視不獲發牌,原來已是足足兩年前的事。

兩年過去,免費電視牌照的爭議固然因經年累月的司法覆核而暫時淡出大眾視線,但作為當年今日呼天搶地,大叫「還我遙控」的電視迷,今天竟然遺忘當日一腔熱誠,甚至為無綫的旅遊節目而甘之如飴,我於心有愧。謹在此懺悔:我不是一個有骨氣的觀眾。

偏偏環顧四周,比我更沒有骨氣的香港大眾,比比皆是。港視正式在網上開台前,許多人早早看過各劇預告,於是覺得《四年B班》「好似好好睇」,《惡毒老人同盟》「題材幾新穎」,《Night Shift》「拍得幾有味道」……不少朋友甚至因而信誓旦旦,聲言一定看足港視每套心血之作。由此看來,開台前王維基對劇集收視的預測(每集50萬人收看),其實不過分。

豈料魔童的預測幾乎化成泡影。除了首周有56萬人收看以外,港視的收視此後持續下跌,一蹶不振。到今年中播出(好似好好睇的)《四年B班》的時候,甚至只有約四五萬人在看。三星期前,港視播出最後一齣自製劇集《開腦儆探》大結局,縱然宣告一個港視時代的終結,但關心的普羅大眾已經寥寥無幾。

貪新厭舊、過目即忘,向來是香港人家傳戶曉的看家本領。這個星期,大家最關心的,已經換成了方東昇(甚至是東方昇)今晚還有沒有金句爛gag?《康熙來了》是否真的要改成「康熙完了」?顯然,經過為期兩年的港視歲月,香港觀眾似乎沒有什麼改變。

電視觀眾的兩大陣營

不變的是觀眾依然分為兩大陣營。第一批是傳統的主流觀眾。這些觀眾不一定是大家口中的「師奶」、「婦孺」,但他們的共通點是對電視要求較低。看到《張保仔》有如電腦遊戲的特技畫面,望見陳凱琳有如中學生演話劇的肉緊演技,他們都無甚所謂,只管攤坐客廳,繼續收看(或收聽)。

還在貢獻慣性收視的原因,當然不是這些觀眾跌壞腦袋,而是因為在他們心目中,電視的功能就是為市民提供娛樂,哪怕是最膚淺的,最表層的免費娛樂。若你逼他們看港視的劇集,他們會大打呵欠(如《選戰》),漲紅着臉(《大眾情性》),最後掩臉不看——就如新一代觀眾對待無綫劇集的態度。

另一批觀眾則主要是年輕人,但也不一定以年齡劃分。對於電視,他們比較貪心。這班人看電視,不單要求(某個標準以上的)娛樂,還希望從小箱子裏看到新事物,摸到新世界,以至對個人自身有所啟發。於是,他們矢志戒看 TVB,並善用各種途徑,擴闊看電視(在「睇無綫」以外)的可能。

為此,這班觀眾會按照喜好,從英、美、日、韓、台等地五花八門的影視產品中挑選適合的,每日收看。喜歡時事政治的一早為House of Cards着迷;鍾情華語世界的娛樂八卦的,很少不追看《康熙來了》。近日正在為蔡康永退出而驚訝而哀慟的香港大眾,都是這邊陣營的忠實擁躉——十二年來,這節目(而非Big Boys Club和《姊妹淘》)可算陪伴他們年長。

這兩大陣營存在已久。曾經有人期望,港視的出現能夠將兩個陣營部分成員,統統吸納:看慣大台膠劇的,也許會驚覺原來「偷聽」和「煮個麵你食」等情節不是戲劇唯一元素;離棄本地影視世界多年的第二批觀眾,也似乎會因題材破格、質素不俗的港視劇集而重燃對「港劇」的支持。

於是,港視開台之初,確有不少孝順子女為父母(視力健康)着想,親力親為,教他們一同收看《警界線》和《來生不做香港人》,親眼所見,不少慣看大台節目的觀眾(如我媽)也因而眼界大開;與此同時,不少年輕人亦因為對「香港電視」的獨特感情,自動自覺,瞓身支持,部分甚至誇張直言,「連廣告都睇埋」。

那麼,為何最後兩邊陣營都對港視劇集不怎樣受落?這兩年的香港電視歲月,至少可以令我們對「觀眾」多了兩點認識:

一、觀眾慣性不是沒來由。

港視開台之初,不少人貪圖新鮮,爭先恐後下載程式,試着用新方法收看電視。但隨時間推移,新鮮感逐漸消散,新方法卻反過來成為負累。跟一開電視就有得睇的無綫相比,要求觀眾做足上網、登入、選劇集、按集數,看廣告等步驟的港視始終略為不便。別看輕這些微差異,電視本來就是最懶惰的媒介,一點點的不便已足以妨礙觀眾睇電視追劇習慣的形成。

二、觀眾選擇愈來愈精明。

一直以來,許多人都將電視觀眾看成「受眾」。特別是香港的觀眾,只懂接受,不懂說「不」。這段港視日子卻正好說明,在慣看大台的觀眾以外,不少香港人其實並非「受」眾,他們也懂選擇。就以港視劇集為例,我認識不少朋友其實真的看足了港視17齣劇——的首集,然後頓覺許多都不太吸引,便告放棄。

香港觀眾不少人有情有義,但同樣時間有限。因此,在這個資訊爆棚的年代,大家老早學懂做個精明的媒介消費者。對於港視,我們會寄以同情,努力收看,但看到《選戰》,不少眼神銳利的觀眾瞥見House of Cards的影子;看《歲月樓情》,鼻子靈敏的甚至嗅見無綫劇集的味道……許多人因而轉身離場,改看英美日韓台的其他佳作,其實情有可原。

這個星期,無綫《世界零距離II》的走紅,只是香港觀眾愈來愈精明的又一體現。你以為大家痛恨大台,矢志禁足客廳?收視數字偏偏訴說另一個版本的故事:只要笑話(和節目內容)夠出色,infographic(和幕後製作)夠精緻,香港觀眾願意收起賤嘴,不計前嫌,再次安坐梳化,亮着電視,然後看得津津有味。

不過《世界零距離II》恐怕只是例外,畢竟你很難要求將軍澳堆填區(又名「電視城」)的爛制度,能生產出色的節目。於是,港視落幕以後,沒要求的觀眾當然繼續沒有要求,但有點要求的觀眾又恐怕只得再次投入跨境娛樂。

好消息是,精明的觀眾一定繼續有電視看;壞消息是,這些作品肯定不是來自香港的電視。

兩年過去,香港觀眾身處這兩難局面。

Sunday, October 04, 2015

我們為何恨港鐵

十月一日晚,如常坐地鐵歸家。

步進站內, 如常「嘟」一聲入閘,如常登上扶手電梯,然後如常在月台碰上一群身穿黃色制服的港鐵職員向乘客指手劃腳,呼籲大家小心腳趾、緊記排隊、切勿衝門。

情景一切如常,但我發現自己心跳和心情竟然並不如常。

心情比我更加反常的百姓,偏偏大有人在。過去兩周,由港鐵職員主演的荒謬鬧劇反覆上演——先有古箏女生被黃色制服包圍,禁止上車,後有武術棍老翁被職員警告,無奈轉乘其他交通工具;同場加映年輕音樂人自彈自唱,以一句「地契嘅嘢我諗我比你熟少少」,擊退上前執法的港職職員……這段日子,提起港鐵,人人自動自覺,放大瞳孔,破口狂罵。

這種集體忿恨,令我有點意外。老實說,我認識的香港平民之中,大部分不懂看五線譜(只看《無雙譜》),對於小喇叭以外的樂器,素來也少有感覺。

早幾晚路過文化中心,遇上年輕人街頭獻唱,我發現不少路人習慣裝成石像,收起掌聲,吝嗇問候,有時甚至送上白眼,投訴噪音。港鐵不尊重音樂固然值得批評,但香港百姓呢?其實也好不到哪裏去。

港鐵的兩層意義

如此看來,這次群眾之所以情緒翻滾,(用毫不幼膩的語言)問候港鐵,明顯跟「港鐵不尊重音樂(人)」、「前線職員執法不公」這些冠冕堂皇但個別零碎的問題,扯不上太大關係。

更主要原因,也是最基本的原因:我們不愛港鐵,甚至乎,我們恨港鐵。外人聽起來或許失笑——港鐵只是一間上市公司,談何愛恨?很可惜,對於普羅百姓如你我而言,港鐵明顯不止是一家年年有錢賺的公司(及發展商)。它至少還有另外兩層意義。

一、港鐵作為交通工具——小學常識書有教,香港是彈丸之地,人口密集,能夠高效率地運送大量乘客的鐵路系統,自然大派用場。以下不是廣告,但港鐵服務的準時、舒適、效率,卻確實教曾在異國地下鐵吃過苦頭的香港人,深感自豪。近幾年,我甚至聽過有年輕朋友說自己抗拒前往沒地鐵接駁的地區,「我唔識搭車去嘛」。這多少反映香港過分着重鐵路發展的城市規劃問題,但亦側面印證作為交通工具,港鐵對香港人如何重要。

二、港鐵作為生活空間——全港百姓最為共通的日常生活經驗是什麼?多年前可能是「睇電視」,但隨着電視衰落,但如今榜首似乎換成了「搭地鐵」。亦因如此,在地鐵世界發生的種種事件,無論是涉及應否讓座的爭議,有關「左行右企」應否廢除的討論,以至一幕幕在車廂內上演的真人騷(如罵戰、互毆、纏綿),每次準會引起牽然大波。

港鐵的空間,以及「搭地鐵」的經驗,根本與平民百姓的日常生活分不開。

這些年來,香港人跟港鐵關係密切,既因為作為交通工具,它快捷、方便、有效率,也因為作為生活空間,它貼近平民,容許各種事情一同發生。可是,愛的反面正是恨。如今港鐵在大眾心目中地位低迷,同樣拜這兩層意義所賜。

作為交通工具,它已無復昔日的可靠。

曾經大家以為,搭地鐵必然是最穩定、最便捷的選擇。可是近年,這金漆招牌卻搖搖欲墜。列車延誤之多,為不少乘客留下擠在無邊際月台人潮的陰影。有時跟老弱婦孺同行,又要為應否登上人頭湧湧、長期滿座的地鐵而費煞思量。

當然,就算大家對這交通工具滿口怨言,乘客數字也不會應聲下跌——不少人毫無選擇,只得邊鬧邊搭。

正因如此,近年每逢港鐵出事,無論事情是大是小,大眾怨氣準會立時爆發。

近日古箏女生被逐,結他男生被逗,明顯正是集體不滿情緒的最新燃料。被交通工具惹怒,看似是「小事化大」、「任何事都搞群眾式鬥爭」?大概葉國謙太善忘, 1966 年導致全九龍騷動的, 也不過是天星小輪加價五仙罷了。百姓對交通工具的恨,如星星之火,足以燎原。

作為生活空間,近年的港鐵同樣教人慘不忍睹。對於家住市區的香港人來說,過去幾年的分別或許不算明顯,可能是人多了,空位少了,但除此以外沒大不了。但對於家住東鐵沿線的乘客而言,生活空間被壓縮的慘事,卻是每日上演——我的上水朋友時常自嘲,每早乘地鐵上班,時而有種身處貨卡的錯覺。毫無疑問,這正是大眾愈來愈痛恨港鐵的另一原因。

我們為古箏女生和持棍老人抱打不平,表面上是由於他們處境可憐, 「唔知之後搭咩車好」,但更重要的,是因為大家眼見過太多更大件的貨物、太多更面目可憎的乘客。我們恨的,不單是港鐵的雙重標準、執法不公,更加是這種處事手法、欺善怕惡的態度最終帶來的惡果——香港平民的生活空間大受擠壓,日常出入有若身處貨卡。若說政策過分側重內地利益的港府,乃如今港人感到家園被入侵的兇手,那麼執法不力,容讓中港矛盾隨時上演的港鐵,恐怕也算得上是幫兇之一。

而許多人未曾察覺的是,近年港鐵還成為了大社會的小縮影。何謂縮影?入閘後的「小社會」,跟入閘前、你我身處的香港社會,竟然愈來愈相似——管理上,它由「積極不干預」變成「適度有為」( 於是致力提醒乘客「小心腳趾」、「緊記排隊」、「切勿衝門」);執法上,它的職員跟香港警察一樣權威行先( 「我根據港鐵附例執法」)、道理(或地契)殿後,有些時候甚至會重蹈覆蹈,跟警方一樣犯下欺善怕惡、執法不公、雙重標準的毛病。

至那麼,身穿黃色制服的港鐵職員,為何會愈來愈像警察?港鐵管理層的處事作風,又怎麼愈來愈向政府靠攏?這恐怕不是三言兩言能夠解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大眾今天恨港鐵,絕非源於對個別小事的不滿,而是對整個「港鐵社會」的不信任。

這股不滿浪潮,絕對不是港鐵多賣幾次廣告,多派幾次小恩小惠,就可以消除得到。正如百姓對政府的忿恨、籠罩於我城上空的陰霾,多燦爛的國慶煙花同樣遮蔽不了。

 

webpage tracking stats
PlayStation 2 Ga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