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March 01, 2012

指甲魔與病人渣

那些港產爛鬼片有一常見對白,經常出於羅蘭、雷宇揚等人口中。此對白名為:「時運低,就會遇到那東西。」對此,我一直不置可否。沒啥感覺的原因,一為我不相信有世上有這形式的鬼,二為「時運低」的語義確實含混不明。直至這兩天身體抱恙(也許算是時運低),然後連續兩次遇見頗為嚇人的那種東西……

一、指甲魔

東鐵線。頭等車廂。我甚少會奢侈的坐在頭等車廂,雖則算下來,其實坐一遍不過多花五塊錢。每次我甘願多花那額外的五塊錢,多半沒有好事 — 肯定是身體抱恙,不僅不能在擁擠不堪的車廂裡保持身體平衝,更連站立的氣力,也是奢侈。這些時候,我就會毫不猶豫地,轉而步往那十二分之一的高貴車廂裡去。

飛機上的頭等與經濟客位,價錢相差上十倍,然而火車上的呢,卻只有一倍之差。是以,你也許就能料到,這種頭等車廂,又可以有怎樣的頭等質素。請別誤會,我所埋怨的,不是座椅的寬闊度,或是空調的溫度。在頭等車廂,這些都不成問題。只要你有幸找到個位子,坐下來,理應就能一勞永逸地,等待目的地出現於視線範圍……要是旁邊沒有指甲魔出現的話。

甫坐下,我便開始留意那個中年男子。他跟我一樣,在旺角東站上車,旁邊坐著一位同行的婦人,許是其妻子。中年男子操普通話,身上掛著一個小包。由於身處頭等車廂,我下意識的嘗試尋找男子腳下有沒擱著一個印有Gucci、LV字樣的購物袋,藉以此證明他們是促進我城經濟繁榮發展的要員之一,卻不得要領。

朝男子身上打量了好一會兒,發現無甚特別,便別個頭,閉上眼,睡一睡。結果眼睛不過閉上十數秒,旁邊就傳來刺耳的聲響。滋。(隔數秒。)滋。抬起頭,將目光投向聲音來源 — 原來那中年男子剛掏出指甲鉗,正在大模斯樣地,剪去多餘的指甲。我仔細端視男子的指甲,確實很長。闊達兩毫米的白邊(別吵,我估計罷了),無疑在呼喚指甲鉗大刀一揮。一切一切,都是如此理所當然 — 對於身處頭等車廂的中年男子來說。

男子及其指甲屑跟我有著走廊間隔,沒顯著威脅。故此我一直定睛留意坐在指甲魔對面及斜對面那兩個途人的反應。坐正對面的妙齡女子本來垂著頭,全神貫注地把玩手中的Galaxy Note,當聽見滋滋的聲響後,便抬起頭,瞪眼盯著指甲之男,眼也幾乎沒眨一下。我本期待該女子會順勢用電話拍下指甲魔的美態,回家後上載至各大社交網站,並以「蝗蟲火車剪指甲」為題引來數百個Like。怎料她只是一直怒目而視,巴望那指甲魔會感受到那股利劍般的氣勢,因而不好意思地收好指甲鉗。女子對於瞪眼的堅持,甚至教人心裡暗想:「怎麼她能忍受那麼久?還能一直看著,不眨眼?」

可惜,女子視覺上的的犧牲,是徒勞無功。指甲魔全神貫注地望著十指,旁若無人,幾近天人合一之境。至於坐斜對面的婦人,最初在翻閱手中的免費報紙,聽見滋滋聲後反應跟旁邊女子相同:都嘗試用眼神,來說話。當然事與願違。她可沒另一女子般堅持,屢試無效後,就只得垂頭繼續讀報。直至指甲魔有進一步的行動 — 用手把那些落在黑色斜揹袋上的指甲碎屑輕輕掃走,她才露出極其厭惡的錯愕表情 — 當然,指甲魔依然無法察覺。

如箭雨般灑落地面的指甲屑,讓我心裡萌生了介入事情的念頭。先考慮是否該出言相阻,卻因搞不懂「剪指甲」的普通話如何發音而作罷;只得期待票務員路過查票,便可一五一十的告發。結果,也許你能夠料到,由旺角東至火炭,由剪指甲至用銼刀磨平指甲邊,由我上車至終於要下車,那還未見票務員的蹤影,加上身體抱恙,便在男子用銼刀濺起如霧似幻的指甲風暴之際,奪門離去,告別了這指甲魔。

時運低,果然會遇上那東西。


二、病人渣

翌日,掛病號,在家休息。時至中午,好不容易,爬下樓,看醫生。頭一遭,吃閉門羮,打道回府,稍息,再下樓。這一次,人很多。登記完,找個位,就坐下,揭雜誌,等嗌名。

大概正值流感高峰期,這天下午,診所人很多。兩個日藉婦人牽著三數個正在扭打的小孩,盤踞門口的位置。另一角落,則坐著一個菲傭,和坐在旁邊、穿校服、精神萎靡的小孩。呃,漏提了,在領藥處旁,還坐著一對母子。男子年紀跟我相若,眼睛小,頭髮亂,穿黑羽絨,黑西褲,黑皮鞋。至於要形容坐在他旁邊的中年婦人的外型,恕我馬後炮,一個字曰,潑:小眼睛,幼框圓眼鏡,蓬鬆的頭髮有點褪色。兩人不約而同地揭著《東方新地》,面露不悅,似是心有不甘。

好的,如是者十五分鐘過去,好戲上演了。

一憔悴女病人離開醫生房。未幾護士嗌名:「松隆子!」(別誤會,我只是忘記了她所呼的名字罷。總之,是喊日本婦人進去吧)。日藉婦人聽見,順理成章地推門,進去看醫生。

門甫關上,配藥處旁兩母子同時間應聲站起。「點解咁耐都未到我地?你地兩個點做野架?吓?吓?」潑婦指著樣子也不甚好惹的護士,質問道。護士鎮定地指著門口的告示,解釋說:「關於診所的輪候規則,你可看看那張通告。」母子掃視了一遍,發現了「預約病人跟walk-in病人排兩條隊」這項對自己甚為不利的規則後,就先發制人:「我趕時間啊!你比我睇先唔得架咩?好快之嘛!你d護士做野咁stubborn都有既?我唔理啊!你入去問醫生!」男子發飆。

護士聽畢,也只得作狀進去,五秒後回來,搖頭說:「對不起,醫生說要按規矩辦事。」語畢,坐回座位,繼續辦公。母子一時間拿她沒法,也沒理據,只得返回座位,繼續罵:「咁Stubborn都有既!護士Stubborn都算啦,醫生都係咁!都唔知點做醫生!」男子提高嗓門,大聲埋怨。
這個時候我當然心裡暗叫:「車!咁唔鍾意睇,咪睇囉!你走左我輪快一個,仲好!」五秒後,男子又發功:「都唔知佢地點做野!你地得閒姐!我無咁多時間慢慢等!」一邊說,一邊看錶。潑婦附和:「早知我地返去養和睇好過!」

「車!咁你拿拿聲由火炭飛的死去跑馬地睇飽佢囉!見你地兩條友咁精神無論邊個有病都應該無乜事架啦!」你猜得沒錯,這只是我心裡的,吶喊。

一個感冒病人,如我,只能無助地,繼續目擊這場鬧劇的上演。這次又輪到潑婦了,但對象,卻換成我……旁邊的那小孩。事緣那小孩咳了數下,又沒戴口罩。婦人見狀,指著小孩腦勺罵道:「你有無家教架!咳你就戴口罩啦,呢度有幾大?病菌傳染哂過黎啦!快d同我過去拎個口罩戴!」小孩可能整輩子沒給人這樣罵過,急急腳地到護士那邊拿了個口罩,乖乖地戴上,默不作聲。看管小孩的菲傭更是沒話可說。我抬頭,只見那對母子,同樣在咳嗽,同樣沒戴口罩。

「我要鬧爆佢,等佢地知道自己錯!」男子又說。「點都等睇完醫生先啦!」婦人倒算冷靜。

如是者,又過了數分鐘。「松隆子」出來了,母子又應聲彈起,像準備闖進去一般。又跟護士吵了兩句,兩人終於得逞,進了去。世界如是回復了平靜……十分鐘。

這次,門一開,男子像賽馬出閘般前奔,飆至配藥處窗前,指著裡面一臉錯愕的護士:

「我%$@你%&&%amp;amp;*母@&%^*你^%&%*@」(對不起,我盡了力,但那些髒話,我不懂打。)

總之就是機關槍似的,一口氣發射了二、三十個字髒話,然後奪門而去。潑婦母親跟在後面,補上一句:「都唔知呢間診所點做野!d藥我遲d黎拎!」又走埋。

頃刻間,世界又回復安寧。

「佢係咪講粗口啊?」這話是小學女生說的。
「パイトルナラレ?」這話是日藉婦人說的。(其實我聽不懂,那幾個日文字我求其打的)
「有d咁既人都有既!」這是其中一位護士說的。
「……」被罵的護士一時答不上話,只懂站起來,指著那男子……的背影。

「時運低,就會遇上鬼東西,比如病人和人渣的混合體。」
這話,當然是我心裡說的。

之後的五分鐘,兩個護士繼續互吐苦水。內容,大概都在意料之內。唯一教人大感驚詫的一句,是這個:

「仲話自己讀醫。」「呢d咁既人做醫生,死得啦!」


時運低,就會遇到那東西。
哪管是頭等車廂的指甲魔,抑或是身為準醫生的病人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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