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March 27, 2011

不是不快樂,是痛苦

其實我只是想說,我不快樂。但也不衹不快樂。

中學時讀過梁啟超所著的課文,《最苦與最樂》,其中一句一直記得。「苦樂在乎主觀的心,不在乎客觀的事。」呃,這個道理,我懂。面對許多的事,我都嘗試選擇比較樂觀的心態應對。然而,我想的是,我不快樂。原因,是因為,有些客觀的事大得,任憑你心態恁地樂觀積極,都無法應付。現實總是殘酷得,讓你被無力感壓垮。這是我整個星期的寫照,也可能是未來這段日子的寫照。但我無法選擇。

對你來說,如果有一件事是重要的,那是什麼。我從前並不肯定自己的答案,但現在卻很明瞭。當我一旦在這事上被困擾,那麼所謂的夢想、自我實現、愛情、工作、事業、學業、友情、社會意義等,都不再重要。是一點也不重要。

昨夜離開都會,登上小巴,就想哭。我很想回家,但我不想回家。我手裡捧著自己所珍視的厚重稿子,但它彷彿一點重量也沒有。是的,在這件事面前,我的所謂夢想,一點重量也沒有。我曉得,每個人煩惱的事情都不同,當然不能相提並論,沒能分別哪件事什麼重要不重要。但當我聽見身邊人在訴說自己的煩悶,比方是工作很忙,老闆不人道,很多功課要完成,莊務繁重,跟情人吵架,沒時間睡覺等等,我就會感到,既鬱悶,又毛躁。如果我要面對的,是這些事,多好。起碼,總有了結的一天。不像現在,一覺醒來,張開雙眼,步出房間,又要面對。腦海裡盤旋的,是兩條問題。究竟會不會好起來?究竟有沒有明天?我也明白,每一個人在每一個階段都要面對一些不同的事,你怎也無法埋怨說,為何擺在自己面前的,似乎要苦澀那麼多。然而同時,我又在想,為何偏偏選中我們呢。

我曉得,神有衪的安排,有衪的打算,有衪意欲成就的事。但我依然無法面對,因為盼望,被烏雲遮蔽了。神啊,求衪抹去我們的淚,卸去我們的重擔。因為日子,夠苦了。 

高錕的妻子黃美芸:「眼看著自己心愛的人逐漸衰退,從一個天資聰穎、敏銳機智的人,變成徹徹底底的另外一個人,這情感上的失落最令人痛心。目睹親人亡故,使人始則以怒,繼則以悲,然而這不是一般的死亡!若是身體死亡,悲傷過後,仍可繼續生活。如今這情況,人仍在,但留下的傷口卻不能縫合,永難痊癒。 」

而妹才剛開始考試。
爸很辛苦,很無助。
我已經覺得又疲累,又痛苦,而我又肯定,媽比我更難熬。
Please pray for us, especially for my dad, if you can.

Sunday, March 20, 2011

覆亡寓言(或作,預言)

 敬啟者:

據史書記載,這種類名為智慧人種(或作人類)的有機生命體是倚賴名為心臟的器官維生,然而經過對 H8K52城生命體的仔細觀察,我開始質疑這種中學歷史書籍對其餘星球敘述的真確性。就我的觀察而言,H8K52城的生命體似乎更仰賴繫在其軀體上的金屬匣子生存。作為尋索宇宙文明的探險家,我必須詳盡地描述這種金屬匣子對人類的重要性,因為這,與其種類覆亡的原因有著極其明確而直接的關係。

我是從鬧市中的一座商業交易場所購得這金屬匣子的。你或許會以為,既然這種金屬匣子對人類的重要性如斯顯著,那麼要取得它應該是極其艱巨險峻的任務吧。這絕對並非事實。相反地,金屬匣子在H8K52城的各處皆有出售,有好些販子更是明目張膽地在沸沸揚揚的街心巷弄公然把匣子晃晃蕩蕩,臉無懼色。金屬匣子之所以滿目可見,全因H8K52城人類對它的趨之若鶩。據悉,當初他們大多裝嵌其餘類型的金屬匣子,形狀不一,而對現時流行的這款金屬匣子沒特別好感。我曾經把這金屬匣子拿上手端詳量度,以人類的度量衡作基準,匣子長115.2毫米、闊58.6毫米、高 9.3毫米,重量則為137克。外形是平板式的長方形體,前後各蓋以人類命名為玻璃的二氧化矽材質。插上電源後,金屬匣子的一面將變為觸控熒幕。其功能涵蓋虛擬郵件、行動通話、收發訊息及網絡瀏覽等。由於人類的科技水平僅與我們七千年前的祖先相似,故關於該金屬匣子的詳情在此不贅。

事實上,這款金屬匣子的興起可追溯於H8K52城生命體滅亡前的大半年。那時生產這款金屬匣子、以水果為品牌標誌的公司剛剛推出匣子的第四代版本。第四代的匣子不單修復了前三代的弊病,更於運作系統、熒幕解析度等多個層面上取得人類科投層面上的革命性突破。經過H8K52通訊傳播媒體的大肆報道後,這款嶄新的金屬匣子迅即在當地的生命體之間變得炙手可熱。寫到這裡,為了更簡便地回顧、敘述H8K52城生命體的覆亡史,我們姑且把那種金屬匣子以標碼 iPn4hoe代替。iPn4hoe正式在當地交易場所發售當日,H8K52城掀起一場搶購風潮。數以千計人類聚集在發售點周圍,一邊把玩手中已然顯得過時的iPn3hoe,一邊按捺對iPn4hoe躍躍欲試的雀躍心情。將全新的金屬匣子弄到手以後,人類迅即拆卸原來嵌在腰間的金屬匣子,將之拋售予金屬販子、轉贈親人,又或乾脆拋棄。他們將簇新的iPn4hoe或繫在腰間,或縫在掌心,以隨意在人前不無炫耀性質地展示匣子。

接下來,我將以宇宙星體觀察員的身份,闡述人類對iPn4hoe的倚賴。自從iPn4hoe推出市面後,H8K52城的生命體迅即被俘虜,紛紛改用此款嶄新金屬匣子。被俘虜的生命體莫不對這匣子讚不絕口,並不期然地在友人面前美言幾句,企圖說服他們歸往共同陣營。從此,H8K52城陷入分裂狀態,決裂的雙方可由其手握的金屬匣子區分。一為iPnhoe使用者,另一理所當然地是沒擁有iPnhoe的人。在人潮中他們會先亮出匣子以表明身份,待瞥見彼此手中的記認後,他們便會隨即交換有關情報,討論該換上甚麼應用程式,又或是破解匣子程式的秘方。在外來者眼中,他們無異於運用另一種語言的生物。

我開始跟蹤擁有這種金屬匣子的H8K52城人,並從觀察中明瞭我們史所記載的荒謬。在多年前,先行者曾到訪此小行星體,並伺機考察這種自詡為萬物之靈的人類,長久以來的生活模式。他們如此紀錄:一如星體上的其餘生命體,人類以嘴巴來發音,並形成語言。他們主要依賴說話來互相溝通,而這物種之間的緊密聯繫,恰恰使人類統治這星體。然而,這次我的考察卻發現,智慧人種嘴巴呈退化跡象。而導致這情況出現,歸根究底與金屬匣子的崛起息息相關。是金屬匣子,取代了嘴巴的功能。我登上人類生活慣用的大型運輸工具,詳細觀察每個生命體的舉動。裡面雖然擁擠,但卻沒人在說話,只剩下發光顯示熒幕上新聞報道的聲音。有些生命體專注地凝視金屬匣子的屏幕,在流動的光影前看得出神,有的則把指頭放在匣子上面,或不住按捻瀏覽資訊,或敏銳地按動匣子底端的小型鍵盤,藉此與其餘生命體以訊息溝通,還有一些把匣子藏在遮蔽身軀的衣物裡面,僅僅露出連接匣子與生命體賴以接收聲音的耳朵的白色電線。對擁有iPnhoe的智慧人種來說,這扁平的黑色金屬匣子是身體的一部分。它既是嘴巴,又是耳朵。它既是人類用作思考的大腦,更是他們賴以維生的心臟。

之前所述的二元對立分裂,在iPn4hoe推出後的短短幾個月,便不再出現。原因很簡單,整座 H8K52城的城民幾乎已全數完成對這款金屬匣子的移植。然而作為星體觀察者,我必須為你說明H8K52城人的其中一種文化特徵。他們不甘平凡,但同時又害怕落單。他們既懼怕自己因著金屬匣子之別而在他人面前失去尊嚴,同時也討厭自己被一視同仁,淹沒於同類生命體的洪流之中。是故在他們換上編號為 iPn4hoe的金屬匣子後,大多立即轉移視線搜羅裝飾匣子的配件。H8K52城乃高度商業化城市,需求上升意味著價格以幾何幅度上調。販子紛紛從鄰近的 C86域進口各式各樣色彩斑斕的配件,並以成本價的數十倍出售。以H8K52城流通的貨幣計算,材料價約為數元的匣子外框,竟可以數百元的售價賣出,實乃金屬匣子侵蝕人類用以思考的腦袋的明證。

金屬匣子的矜貴同時可見於在H8K52發生的多宗搶劫案。與此前常見的偷竊案件不同,犯案的生命體傾向以搶掠的形式,明目張膽地在街頭奪去人類的金屬匣子。其犯案動機眾說紛紜,有道他們不過為生存而掠取匣子,藉以維持軀體所需,而另一說法則指他們僅意圖轉售圖利,畢竟金屬匣子價值非凡,被害群之馬覬覦,乃順理成章。不管是被意外奪去匣子,抑或是大意把匣子遺失的生命體,都會出現猶如染上惡疾的跡象。他們先會為事情感到莫名其妙的憤恨,然後轉即陷入萎靡與無助之中。對H8K52城的生命體來說,失去金屬匣子不僅意味著與外間失去聯絡渠道,更代表其身份以至獨立生存意義的丟失。據說,好些失去金屬匣子的生命體都萌生過自我毀滅的念頭,但苦於沒能用匣子內置的拍攝鏡頭攝下摧毀一瞬與友人分享,而隨即打消念頭。

你也許無法理解,H8K52城人對分享一詞的執著和堅持。藉著金屬匣子,他們得以與其餘生命體分享生活的一切瑣碎,比若是在等候雙層運輸工具逾半分鐘、中午進食時意外發現器皿上留有一條色調為724C的髮絲,又或是在同一空間工作生命體的衣著等不痛不癢的事情。我在H8K52人類進食的場所待過好一會兒,發現即便同行的他們同坐一桌,仍是偏執地凝視各自的金屬匣子,藉以了解其餘生命體的生活概況,甚至是與同桌坐對面的生命體交談。沒有金屬匣子,他們將失去與彼此交談溝通的能力。

報告至此,相信你必然與我想法相同,認為這星球的生命體,已然退化至史前生物的文化生活水平,著實不堪一擊。要征服這樣的一個星體,恐怕無需花費吹灰之力,只管摧毀其金屬匣子,便大功告成。對不?而其實,要使H8K52城覆亡,甚至不需要毀損其金屬匣子。

請容許我在這裡,敘述那促使該城人類滅絕的一瞬。那一剎的來臨沒絲毫先兆,但其後果卻致使人類世界的停止運作。自從那一刻開始,世界徹底停止運作,一如電腦被拔掉電源一般;自從那一刻開始,人類的世界完全靜止,一如被畫上休止符的樂曲。

人類慣於在年度之間狂歡慶祝,並為自己定下好些新年目標。但這一次,所有目標都是徒然。根據人類曆法,二零一零年是二十世紀首個十年的終結,但我必須在此紀錄,二零一零年,也是人類文明的終結。踏入二零一一年,人類從此覆亡。

覆亡原因,簡單不過。

他們的金屬匣子忽爾失去響鬧功能。

沒有金屬匣子的響鬧,人類從此陷入永久的沉睡狀態。

沒有金屬匣子的響鬧,世界自此靜止,無聲。


此致
V86KAS921星上校

V86KAS921星二等兵編號633343謹啟
Eatrh星人類曆法二零一一年一月一日




(茲以此紀念2011年1月1日iPhone鬧鐘失靈事件,以及iPhone4 面世半年。善哉!)

刊於2011年3月20日文匯報副刊C2版

Sunday, March 06, 2011

二零一一年三月:我要跟這個世界好好談一場

我是個想得太多的人。放心,這絕對不是什麼炫耀的語句。什麼是想太多呢。很簡單,本來早早決定去換眼鏡,結果在眼鏡店年輕貌美的視光師小姐面前卻是猶豫不決。之所以決定不了,原因不是眼鏡價錢太貴,而是決定不了要什麼款式。不是找不到合心意的款式 — 這屬於感性、美學上的認知,而是理性上無法推敲自己該換一副怎樣的眼鏡。為什麼換眼鏡跟理性分析又扯上關係呢 — 所以我就表明自己是個想得太多 — 注意此句重點在於「太」字,僅僅一個關於選擇眼鏡款式的決定,會被我無限延伸放大,並與其他暗藏蟄伏的生活層面掛勾,比若是愛情,又或是事業,甚至是更空泛廣闊的人生路向。

選眼鏡的時候,我會禁不住假設了,我應該配一副與職業相關 — 兩者或許不存在緊扣的連鎖關係,但至少也並非互不相干。如果我繼續沿著現在的路線,安份地(竟然是安份)當個雜誌記者,我會毫不猶豫地把頭髮染成棕色,然後配上一個框更粗,外形更突出的眼鏡。你可以訕笑說我這樣不過為符合別人對雜誌記者這份職業的Stereotype,從客觀來說,這絕對沒錯,然而另一方面我又得辯解說,多嘗試不同的形象也不錯啊。好了,但不過是我路途上的其中一種面向。放下粗黑的圓框眼鏡,我著視光師小姐捎來些看上去比較斯文的,呃,是金屬框的眼鏡吧。然後你大概又可以忖度,為何我腦海裡忽爾又萌生起這個念頭。不對,是忽爾萌生嗎,根本不是啊。有說這又是妥協的表現,我直認不諱。甚至我得承認,這絕絕對對是全面妥協。明明兩年前還在電台裡(至少聲稱)在嘗試改變社會,年半前在立法會內、在順寧道上體驗爭取公義,現在卻竟改為爭取於雪廠街 11號工作?怎又說不過去吧。不過,這半年多我又不停感受到,自己對於興趣、理想,以至世界的無力感。於是開始信誓旦旦地宣言,堅決不要將理想或興趣融入工作。興趣就是興趣,工作就是工作,一旦把兩者搞混,興趣就不成興趣了。

單以寫作這興趣而言,若然它與工作(比方說是雜誌出版吧)牽上關係,它就無復純淨了。我不住反思自己這七個月來寫過什麼,又有多少文字是真箇有一點意義的。假設我這七個月來寫了五萬字,我猜,有意思的可能少於一萬。而更難搞的問題是,究竟甚麼是有意思?如果寫得極有啟發性,但讀過的人只有區區百人,那還有沒有意思?於是我幾乎可得出一個結論,就是單以「有意思」,甚至是「有影響力」(這個比較能夠被量化)而言,我這七個多月,花了近千個小時的工作時間,肯定還不如我在用餘裕寫一篇關於Facebook 的文章。這是幾乎可以肯定的。好了,那問題又來了,就如李天命所言(這幾天在翻讀他的《從思考到思考之上》),究竟(廣義的)寫作是我的終極目標,還是不過為中途目標,旨在通往更遙遠的終極目標,比如是「影響他人」,又或是「形象塑造」,甚至是「名成利就」?這個問題,我一時間回答不了。

即便不否定寫作對我生命的意義,我還是可以輕易將「在雜誌寫作」排除於我人生信條以外。於是,我便有了以上關於興趣和工作的反思,並因而聯想到,既然工作毋須(甚至是不應)與興趣相關,那我是否應該找一份自己並不特別討厭(這條件僅僅為了排除Business工作的可能性),同時能讓我有足夠餘裕,以至資源去寫作,和更實際的,去生活。這幾個月來,我還come up with許多有關的概念,又或比喻,以作說明。其中一個是這樣的:「Default」這詞語大家都懂得吧,就是預設的意思。我(及其他持有相同理念的同路人)總是對Default不屑一顧,甚至對跟從Default的人嗤之以鼻,認為他們不懂思考,隨波逐流云云。可是,我卻同時忽略了把Default一詞拆解的可能性。DE-FAULT。也就是說,不會錯啊。既然不會錯,那為何我們死命去閃躲呢。然後我又還將之歸因於自己體內追求安全感的基因作崇。聽起來容易令人鄙視,但實則上卻是金科玉律。你所喜歡的東西,是否值得你投資如此多且重?當你知道同路人順自己的心意一直走,當編輯多年,然後薪酬還不如一個初入職政府的行政主任,你還可以說什麼?沒錯她可是為這甘之若飴,覺得一路走來,能做自己喜愛的東西還算不賴,但你呢,又怕不怕在這路上繼續走下去,十年後回首才發現自己身處恁地窘境?我有點猶豫。你(所謂)喜歡的工作是否值得你每個月(的確可能是)付出近萬元來換取?

我在思考的是,人生明明不單只有工作一環,你的家人、情人、朋友、信仰也都重要,那麼我非得把工作看得這麼重,死守那固若金湯、不可攻破的防線呢?又為何談起理想時,人們都不期然地吐出與工作有關的答案呢(比如是我想當DJ……等等)?有一份悶蛋但穩定的工作,空出來的時間就花在所愛的人、事、物身上,還不錯啊。說了那麼多,似乎我已經有了一定答案,但其實不然。說實一句,我不喜歡談及將來,原因很簡單啊,連這一刻的事情也沒有妥協處理好,連身處的人們也沒有愛好,那還去討論什麼未來?不是嘛。也許不是,從別人的談話中,我發現擅於計劃未來,甚至夢想穩定壓倒一切的人,許多都有段穩定的感情,情愛得以寄託。也對啊,許多時候你渴望置業買樓,為的可能都是組織家庭。正是因為聯想到那幅跟男/女朋友共處一室的溫馨時光,你才開始鼓起勇氣,提起精神去計劃將來,也於是你覺得,工作、興趣都沒什麼所謂了,只要穩穩定定,儲到點錢,就好,不是這樣嗎
好了,問題就在此,家裡沒什麼負擔,情感也無處寄託(說得真婉轉)的我究竟在談什麼穩定?嘿,抑或是這不過是過去數星期經歷情緒亂流的我的霎時衝動?我可以肯定自己口中那個「有份穩定工作,從而可以穩定寫作」的理由純粹藉口,那究竟我為的是什麼?未來的那個人?呃,我也不曉得了。所以我就說自己想得太多,無個樣諗個樣了,明明在談擇業,何以又跟愛情有關呢?不,明明在談配眼鏡,何以忽爾聊到擇業,甚至擇偶呢?不管了,反正閒聊總是毫無主題,純屬胡混,打發時間罷了(你絕對可以這樣認為)。我甚至無法理解自己這陣子腦海總是盤旋著許多這樣的念頭,原因為何。這些關於人生的命題總是不住在腦海縈迴,如亂流般卻無法休止。

到訪過4A廣告公司跟CD (Creative Director)商討(實質是閒聊)當Copywriter的事,愉快的傾談讓我意識到自己其實不是一個創作人,甚至乎,我並不擅長創作、構思。相較於為大公司、大品牌靈機一觸想點子,我更喜歡寫一大段文字,慢慢舖排所思所想。此外某個早上又到過雪廠街11號,在五個形象近似的人面前,我失去了自我。如是我又醒覺,於個人能力上我無法勝任這份工作。嗯,我像是用刪除法,透過親身體驗把不屬於自己的機會削棄,但我還能持續地這樣做嗎?不知道。有好些人跟我說,趁後生甚麼試試就不會錯啊。這說法當然也不會錯,不過我可不在尋求「沒錯」。有句話說「沒有一段路是重覆的」,但同時我們也得理解,「沒有一段路保證把你帶到另一段路。」有些事,回不了頭。潑出去的水、說出口的話、暗示了的好意,同樣收不回來

我就常說,自己是個很需要安全感的人,對於許多重要的事情,總是不夠瀟洒、拖泥帶水(直認不諱)。然而同一時間我也經歷過下錯決定的時候 — 就在我決定放膽一試,奮不顧身時。我自以為夠俐落,不再踟躕了,卻偏偏把事情弄得一團糟,唉。節奏、時機總是不對,可能是太遲,也可能是太早,無法言詮,總之結果就是,一.團.糟,回不了過去,破口也復原不了。好了,那麼我應該怎樣做?我的意思是,這一次我摔得焦頭爛額了,那下一次呢,又該怎樣?問這些問題,就早預料了沒有答案。現在可以做的,大概只有靜靜地等待,等待傷口結疤,等待裂縫修補。呃,也沒有其他方法了。

*** (這是過渡乎?

我早幾天在雜誌的(所謂)專欄裡如此寫道:

 「剛過去的周日,在家裡迎着午後和煦的陽光,一連翻看心愛的兩齣電影《寡佬飛行日記》、《日落巴黎》後,思潮騷動,坐在床上久久無法平伏,便執意外出跑步,甚麼也沒帶。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如此單純地為跑而跑了,不為強身健體,不為訓練速度,不為顯示自己與眾不同,僅僅因為那一刻很想跑動。沿着河岸慢跑,抵着黃昏柔和的光線,欣賞漸往後退的風光,腦袋終於能夠放空。以後的事就留待以後再想,這一刻我只想享受雙腿擺動的暢快感覺。加快吧!我的秒速只許加。」

其實這裡撒了個小謊。那就是,我其實也不是單純地為跑而跑,之所以想跑,是為了讓自己停止思考。看完《Up in the Air》,婉惜於George Clooney 無法著陸生根,被逼繼續飄零流浪;看完《Before Sunset》,得悉兩個主角原來那九年來愛情生活都未許如意時,更是幾乎無法呼吸。腦海裡頓時出現那幾條同樣沒可能有答案的問題:What's love? What's life?……思潮騷動,只得下樓跑個步,用細心留意滿街Happenings的方法,來逃避問題。對,就是Happenings。生活裡沒有了 Happenings,和Possibilities,應該就是我作為一個人,最害怕的事。甚麼是Happenings呢?隨你怎樣說。可以是發生於自己身上的Happenings,比如是跟伴侶吵了一場架、寫了篇小說投稿、喝了口烈酒然後有種醉醺醺的感覺,Whatever you like; Whatever you define as happenings.

從前在大學好像比較多與自己相關的 Happenings,上莊時忙這忙那,總有許多事情發生;學業上又有許多從未接觸過的知識、典籍、電影,所有零碎都讓我感到,總有許多事情在翻滾。然後自從開始了工作 — 尤其是工作了好幾個月以後(那年在商台實習兩月當然不會失去這感覺啊),便逐漸覺得一切都開始熟能生巧,沒有什麼再能觸動情緒、引起好奇,當然現實是還有許多事情在發生,有許多Advertorial要處理,有許多訪問要做,許多字要寫,但心底還是平靜如鏡。對於這個狀態,各人的處理方法各異,有人選擇投入一段感情 — 關係上的改變總是帶來最多的Happenings;有人選擇轉工,尋求更多泛滿未知與可能性的機會;有人選擇將Happenings的指向轉移到生活的其他層面,例如忽然對烹飪、日文、文藝電影、瑜伽產生興趣。好了,那我又可以怎樣呢。當你的生活版圖開始穩定下來,你的生活節奏開始趨向平板 — 這個與價值取向無關,當你開始對生活中所發生的一切都失去興趣、衝勁,你還可以做的,不是將生活顛覆扭曲,便是改變對Happenings的定義,從而讓自己心裡稍為寬和舒暢。我選擇了後者。從此,對我來說,Happenings裡Happen的對象,不再是我自己一個,而是指向我身邊的人,甚至是城市裡擦身而過的所有人。

星期五下班,逛過Kubrick,如常地在油麻地悠然踱步,同時將自己調到觀察Mode(我得承認自己有這樣的一種嗜好,就是愛以旁觀者的身份留意身旁的每一個路人,他們的衣著、神態、談話、interaction等等,只是平常斷乎不會讓自己進入那種狀態,只因當個 city flaneur太累人),走進吃麵的地方,隨意找張桌就搭枱坐下了。同桌還有四位女士,年齡介乎27-36,職業為教師,全為基督徒,大概在附近中學任教。四人談了許多學校裡所發生的事情,我在旁聽得津津有味,甚至連麵吃完,飲品喝完,冰也咬完,也捨不得離開,只得掏出袋裡新開的《Monocle》,放在膝上佯裝讀著,實質卻在用心聆聽 — 嘿,我從未如斯留心聆聽老師的說話。四個老師中以坐在我右邊那一位最健談,姑且稱她為B老師吧。B是那種比較「烈」的老師,會跟學生打成一片,但又不是《告白》裡的維特老師的那類型。激動時她會抱著學生,還在他面前邊哭邊罵。B是中一某班的班主任,也教4D班。她快要結婚,正猶豫應否邀請班中學生觀禮 — 坐在B右邊的老師也有如此煩惱 — 女老師都趕在30歲前結婚嗎。B還會跟女學生說這番話 —
話說她的 partner羅Sir — OK,我猜學校實行雙班主任制,極其不受學生歡迎。女學生們都笑他乸型,常備蘭花手。某次小息她們就在B面前討論,又或投訴在班中美女鍾曉晴面前「扯旗」(聯想:前後不是矛盾嗎?)。而B的即場回應是:「你地講野呀?對住我都無野啦,幾時輪到鍾曉晴啊!」聽著B覆述這情景的同桌三位老師,都流露出愕然的神情。呃,老師真難做。

然後我開始想起身邊即將,又或是已經在做老師的友人們。常有人說(別裝了,什麼是「有人」?根本就是我在不停重覆這樣的論述啊!)當老師很悶,冒犯一句,就是在周而復始,但千年不變的環境中等待衰老。不過從B老師談起一眾難搞學生時的雀躍神情來看,似乎當老師反而是最多Happenings和Possibilities的職業啊。起碼,在B和其餘三位老師身上發生的 Happenings就足以轉化成我這個外人,不,是旁觀者的Happenings了。在此,向所有老師致敬。現在的學生個個失常,春風化雨的任務(Mission Impossible?)就靠你們了,唉,哀哉。

為何忽爾談到老師。對了,關於Happenings。無論上星期天在城門河畔跑步,抑或是星期五在油麻地恣意亂逛,我都刻意地留心身邊的每一個人物、每一件Happenings。牽著手在踏單車的情侶、坐在長椅上發呆的老人、步離信和的舊同學和其男友、聚精會神夾糖的中年男人、在書店搜羅董橋散文的文學女生、談學生的女老師們,城市圖景上的每一個角色都有其故事。用旁觀者的身份像看戲般的審視他們讓我的心變得澄明剔透。是的,單單在街上閒逛,不消費,不進店,只是凝視群眾已經讓我感到莫名的滿足。關於這個興趣,我想說的其實是,我就是這樣簡單的一個人。(你不是說,自己想得太多嗎)複雜指的是思路,簡單的,卻是生活方式。

騎騎騎。這篇文章的標題是《二零一一年三月:我要跟這個世界好好談一場》,哈,這場對談,漫長而不著邊際,人生中你也該遇過類似不知所謂的什麼座談會、講座,對吧?寫到這裡,假若你真的在讀著我的呢喃的話,應該開始不禁嘀咕,這小子還在胡扯什麼。你一定有過這樣的想法。有些人很早就有這樣的念頭,於是決定,還是別浪費時間了,求其按下一個Like,表示自己看過,就可以了。 Facebook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啊。我們沒看過那條link、那篇note、那album的所有照片,又或是沒詳細了解過那個人為何這樣說、這樣想,指頭已經憋不住條件反射式的按下Like,對不?為以資識別,我們不如玩個小遊戲。如果你已經看到這兒 — 不妨把它當成一個Checkpoint好了,嘿,就在文末留個comment,求其說點不著邊際的話吧。(提議:你不妨說說上一頓飯吃了什麼,或是你喜愛的顏色、你打算怎樣用那六千元、利比亞戰亂何時結束這類無關宏旨的答案,就這樣說定了,好不。(我太傻了,這不就完全證明沒人在讀我的長篇大論嗎!哀哉。)

繼續。

凌晨兩時的麥當勞,人煙稀少。我一邊聽著意猶未盡的團友們繼續就愛情並其延伸的種種閒聊和討論,一邊想著,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然後我得出一個結論(其實也不是當時才得出的答案,只是這假設在那一瞬得到確認,罷了。)

我是老式人。好像是在《天工開物.栩栩如真》中第一次接觸這詞語的。甚麼是老式人?老式人與「老」這個概念基本上無關,它並不等於「心境老」;老式人也與「正常人」這詞語扯不上關係,畢竟這個年代嘛,老式人是稀有動物(沒有任何Value judgment附在上面啊), 甚至乎是有點反常,有點deviant的了。我討厭iPhone、討厭但無法戒掉Facebook;不擅長用msn甚至sms來跟別人溝通,於是也很排斥這兩種溝通方法;可以的話,我比較喜歡親身對談,電話也不夠好;很想跟某些人說點話時,我甚至會萌生寫信的念頭;我喜愛文字,討厭圖像;喜歡寫長文章、讀長文章,討厭短句;我不是那種善於廣泛吸收的人,一旦找到自己喜愛的東西就只會不能自拔地在裡面鑽牛角尖。我討厭貼紙相、討厭條街多人,喜愛大自然;我會在銅鑼灣鬧市迷路;討厭電子書;討厭免費報紙、討厭Roadshow、討厭E-banking、討厭潮語(e.g. 話已講、真的憤怒鳥……等)、討厭大學生的共通語言(e.g. R講、撻皮……等);討厭跟不相熟的人談話,在這類場合我會把自己縮到最小,不說話,最好不存在;我的消費對象很老式,只有雜誌和書;我喜愛光顧麵包店、愛吃蛋撻,愛一群人上酒樓;我每早必定要讀報紙,否則整天都若有所失;衣著老土;談的話題老土;關心的事老土;讀的書老土。有空餘時間,我寧願躲在家,逗家人開心;我著緊我家的爸媽妹比一切更甚;跟親戚拜年我會感動;老師的話語我會惦記;在大學裡我會跟學弟妹談傳承;我的英文仍然蹩腳,只懂中文,也不懂其他外語,語言天份零蛋;時常不接聽別人的電話,也不會回電;我沒有甚麼奇離怪誕的經歷,沒有認識過光怪陸離的人們,沒有種去哥本哈根交流;沒有嘗過獨自流浪,沒有遇上很大的挫折,沒有試過自暴自棄、放蕩不羈;我不賭錢、沒抽過煙、酒量淺,只能喝兩杯,也不愛喝;我不愛熬夜,害怕辛苦,有時愛計較,不夠瀟洒;我傾向過有規律的生活;我不懂看畫、不懂藝術,很少看話劇,不懂設計,不懂咖啡,不懂潮流、不懂玩樂器、不懂寫詩、不懂Bossanova、不懂 Blues、不懂Postrock、不懂後現代、不懂解構主義、不懂Zizek、不懂Hi-Fi、不懂手作、不懂投資,不大懂長遠計劃(呃,究竟我有什麼是懂得的)。如果現在是七、八十年代,存款利率有數厘之多,我就不用在關心理財的事 — 我時常這樣想;我相信緣份,相信真愛,相信可以一世到老,相信這世界有主宰,相信婚姻,相信愛;無法接受婚前性行為,無法接受一腳踏幾船,無法接受十一歲拍拖。所以說我是個身高手長的小孩,絲毫沒錯。我會為一些小事而快樂,也會為一些瑣碎事而悶悶不樂數個星期;我喜愛大笑,但別人大笑的時候我更喜愛不笑;我習慣旁觀,多於投入;我喜愛安靜,討厭喧鬧;喜愛兩三個人靜靜聊天,多於大伙兒你言我語;極其渴望安全感,只消失去一點就會手足無措。

嘿,其實以上所說的不盡是所謂老式人的特徵,我只是想到什麼,就記下什麼罷了。如果要總結的話,我會說,自己嚮往老式生活,也只需要簡單的生活方式。我曾經呼籲其他人,不要被世界完美地馴養(五月天語),但可笑的是,我根本是被世界養大的。我生命裡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恪守別人定下的規條,嗯,專注讀書,做個好學生,等等。我的根徹徹底底地紮在主流社會的土壤裡面,只是長大後接觸裡不同的事物,便忘記自身的成長環境。我以為自己能夠偏離父母親的老路,結果沒錯是能夠踏出兩步,但就在此時已經開始對自己持守的理念產生疑問,甚至渴望重返老路,被世界完美地馴養。我討厭平凡,更討厭淪為平凡,但我根本逃不了這樣的命定。也許我只能成為平凡人,頂多是稍為不平凡的平凡人。

找到跟某某相識一天時,她對我的形容,實是貼切不過。

「Sentimental的人可愛在於,
他的世界一直孤獨一直有趣。
他的早春年華在嘆花惜花回首期許中搖曳消逝。」

 回首和期許中,搖.曳.消.逝。
 而我無能為力。

在凌晨兩時的麥當勞,在黃昏的城門河畔,在漆黑的油麻地的街頭我都在嘗試思考有關意義的話題。我在想聖經裡關於五千、二千、一千的比喻。 Greater Power, Greater Responsibility? 我在想什麼是基督徒。我在想基督徒應該會做些什麼的東西。我在想W.W.J.D.。我在想究竟生活為的是什麼。我在想自己這些年來成就過什麼事,當中有什麼事是真正值得自豪,且有意義的。我在想自己配不配用上「一路走來」這樣的詞彙。我在想自己這些年來究竟經歷過什麼,又有沒有成長過。我在思考思考的意義,以及質疑的意義。我在想這個世界還怎樣發展下去。我在回想自己曾經的願望。我想起那些我喜歡過的人。我想起那些喜歡過我的人。我用iPod Touch嘗試用Facebook翻查自己的Wall並由此引伸關於自己的歷史時,發現原來有太多過客。有些人我們曾經談過許多;有些人三年前會祝我生日快樂,然後現在不知在哪兒了;我跟好些人稔熟過,甚至交換過曖昧不明的語句,但我都統統忘記了。卓韻芝說,要愛一個人必須接受他/她的日誌還沒有完結(即是你可能也不過是她網誌上的其中十數篇文章,就如同她的前度和前前度一樣),而我則認為,連我們自己也得接受現在的這個自己是網誌的其中一篇罷了,過去有太多不堪回首,又或早已遺忘的章節,將來又有太多即將Publish的空白頁。我,從來只是現在的我。讀回自己所寫過的字,尋回自己曾經的想法時,我訝然發現自己曾經有過改變世界的念頭。於是我開始思考(廣義的,所謂的)改變世界的意義,並其可能性。我在想現在身邊有什麼自己是絕對看不過眼的。我在想自己可以怎樣改變世界。

「那領一千的也來,說:主阿,我知道你是忍心的人,沒有種的地方要收割,沒有散的地方要聚斂,我就害怕,去把你的一千銀子埋藏在地裡。請看,你的原銀子在這裡。主人回答說:你這又惡又懶的僕人,你既知道我沒有種的地方要收割,沒有散的地方要聚斂。」 《馬太福音25:25-26》

我會否就會成為那領一千銀子的人。如果不要成為那又惡又懶的僕人,我應該做什麼。我應該繼續被世界完美地馴養,抑或是有其他可能性正在等候著我。這樣算是想通了嗎。當然不是,因為大概兩天零四十五小時十七分兩秒以後,我又會推翻自己的說法。可以肯定啊。

如果你竟然還在讀的話,我必須跟你說兩句話。一、感謝。二、對不起。感謝你忍受我這篇近乎於夢囈的喃喃自語。以往我大多以斷句,又或是點列作為表達方式,但這一次,我選擇了長篇大論。對不起,你或者會從中找到很多文句不通,錯字、別字、自相矛盾、自我推翻、含混、自戀、自卑、歧視、偏見之處,同時又找不著整篇文章究竟想說什麼,焦點又在什麼。這些都不重要啊,因為我只是旨在把自己腦袋盛載的所有東西一股腦兒地卸下,想到什麼,就寫什麼了。你知道我是個倚賴寫字來表達的人,但我不妨也告訴你,其實我是個很懶寫字的人。假設我在想一百件東西,其中的十件我大概會用言語說出來,而最後寫出來的,或者只有一件。所以,我在開首時就說,我是個想太多的人,放心,這絕對不是什麼炫耀的語句。將我紊亂的思緒都掃視過一遍,大概你就能明白,這為何不值炫耀,甚至不值一提。

對談結束。

梁俊勤
二零一一年三月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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