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January 03, 2011

路漫漫其修遠兮 — 我親愛的,2010

你沒有看錯,但我也沒有寫錯。今天是2011年1月3日,當你已經逐漸遺忘除夕夜在燈飾下所曾許下的願望與來年目標時,我還在幽幽地檢視過去,回顧2010年所曾發生的種種。對啊,是2010。這四個數字,是否很陌生。才不過幾天,你已經蓋掩不住跟過去一年劃清界線的意圖。你甚至嘗試欺哄自己說,倒數十聲以後,這年所曾困擾過你的一切,都會驀地蒸發消失,一如未曾存在。

我總得這種強行加諸的時間標杆其實沒甚意義。即便真箇有其存在意義,它也不過是標杆罷了,除了一瞬間的提醒以外,斷不會對你的生活有著多大影響。別說笑了,總是習慣在馬路上橫衝直撞的你,莫非還以為那紅綠燈能為你避凶擋煞嗎?

其實一切都沒變,只是你,試圖說服自己,只要往前遠望一切都會變得美好無瑕,並同時對後面離你不遠,暗啞灰敗的色團置若罔聞。請,不要這樣。不要輕言抹殺過去的自己。孰輕孰重,過去一年的回憶都是現在這個你的組成部分。唯有接受過去,並嘗試把自己無情地扔擲到泛滿未知性的將來,才能為現在的境況感到甘之若飴。我如此相信。

好了。與其平板單調地羅列出十件所謂大事,倒不如將之分類,並嘗試從中綜合推敲,經歷過2010年的自己,究竟有什麼分別。於是,我整理出以下這七個身份,與2010年的我息息相關的七個身份。


傳媒人

我一直以為,自己身上流著傳媒的血。我爸是這樣說,我的成長經歷也如是說。零九暑假,我踏進了自小夢寐以求的商業電台工作兩月,獲益良多。而一零年初,我則在inmedia實習。在順寧道為租戶抗爭,默默觀察,默默紀錄;高鐵一役,在立法會大樓裡頭四處亂晃,或躲在建制派議員附近偷聽他們的對話,或跟在報章、電視記者後面觀察他們的舉動。這經歷之所以難忘,不單因為我在裡面感受深刻,更因為,這事件將在香港歷史中佔據重要地位,我如此相信啊。

當鄭汝樺與一眾官員、議員從地道遁逃,我正在回家的路上,反覆思量那兩年所曾發生的事情,與我,作為唸傳媒及文化研究的學生,的切身關係。縱然未嘗當過正式的新聞記者,接受過正統的新聞訓練,經過這兩次實習體驗觀察,我仍能誇口說,對於傳媒,和新聞,我的感受真切而深刻,甚至猶如自己身體某吋皮膚被剖破一般,體驗切膚之痛。

然後我選擇離開、淡忘。這一年我跟好些住在這座小城的人一樣,對身邊所發生的事逐漸變得冷漠。在前線奔波沒錯能獲得不少值得細味的經歷,但結果終歸沒什麼逆轉的餘地。有時在製造新聞中我確切感受到這崗位的影響力,但另一方會我會深切理解那種無以名狀的無力感。與其竭力奮鬥到最後一刻放棄,倒不如先行後退一步,嘗試做其他的事,其他我所喜愛而又無損蒼生的事兒。我絕對認為這種,是妥協,不過我極其明瞭,即便我拒絕妥協,在前面守候我的,只會是更多引致妥協的險阻。我再沒有足夠的熱忱和耐性,去應付這一切,因而選擇掩面遠離,留待更具熱誠、更具衝擊力的後來者,繼續為這世界削鑿晦暗的部分,繼續尋找那一線或許存在的曙光。

結果我如願當上了雜誌記者。這是我曾經的心願,縱然我著實無法了解那一瞬自己的心態。這半年來,最值得炫耀的,肯定是跟張曼玉訪問。那流麗而魔幻的一刻,我不會忘記。這種個人訪問稿件,我並不陌生。三年多前,在明報當校園記者時,也寫過這樣的稿件,對象是湯家驊、金培達、朱凱迪、朱薰。現在,則是張曼玉、張瑪莉,以及什麼設計師。若稍作對比,便能窺見這些年來,無論是訪問技巧,抑或是文字運用上,都有了成長。相比起寫正統而缺乏靈魂的新聞稿,我更喜歡寫訪問、專題稿,畢竟,書寫模式更自由,空間也更廣闊。這種對比,也在提醒我,一路走來,都沒白費啊。

我並不覺得現在這份工作屬於傳媒行列,反之認為它更傾向廣告甚至公關公司。我的職位銜頭仍是記者(Reporter),但工作性質卻嚴重傾向撰稿員(Copywriter)。呃,大概也沒什麼分別,很喜歡嗎,不是,但說不喜歡嗎,又有欠公允。不過這段日子裡,我開始懷疑自己體內流著的,是傳媒的血,抑或是寫作的血,畢竟,我為了用寫作維生而蟄伏於這個傳媒味道甚為輕淡的地方。

接受這份工作的時候,我所祈願的,是把自己磨練成一個更多面向的寫作人。我寫過正統的新聞稿,寫過那些試圖以辯論思維說服別人的文章,寫過一切隨心的日散文,創作過耗費心神的小說,但未曾試過寫那種商業味道濃郁的文字。於是我決定,為自己的文字增添可能性。

事實證明,我的文字確實能夠被扭曲成這種適合在商業社會生存的模樣。我為此感到滿足,但同時感到悲哀莫名。我看見許多守在這座城市不同崗位的人在雕琢華麗詞藻。他們的語文能力都出類拔萃,但都在為甚麼品牌,甚麼公關公司服務。想到這裡,喉頭便彷彿被什麼堵塞,無法抗辯了。

接下來怎樣走這個問題,連我自己也無法交出一個圓滿的答案。我會重拾傳媒人身份,抑或容讓它繼續變得虛無?對不起,我也沒既定立場。且看後事如何發展。


寫作人

這一年,不住暗暗默唸,我要成為一個更強的,寫作人。其實寫作這回事幾乎是沒什麼強弱之別的,就算有,各人心裡所持的標準都不盡相同。有人會相信寫作能感動人心;有人指望用文字說服他人;有人認為寫作的最基本原因是為表達自己,也有人堅持寫作力量的強大是建基於讀者數量之上。

對於以上的說法,我沒意見。但就我的寫作生涯而言,2010,確實是有所突破的一年。踰越的,不是遣文用字的匱乏,也不是寫作題材的單一,而是自身的慵懶和不安。說實,這兩年,在寫作技巧甚至題材擷取上,我經已沒怎樣的進步,甚至乎是不進反退。可是這年我卻擺脫了從前常見的踟躕不前,並開始邁步前進。我終於能夠實行自己所訂立的寫作計劃,亦沒半途而廢,反之卻是勤懇工作,一如田野上的農夫。這個名為Project0009(10)的計劃由一月開始,先是在Facebook上收集意見,在圖書館不見天日地搜索資料,定好方向後,便在三月開始寫作。在大學的最後一個學期我幾乎都在寫,途中曾經抱怨,甚至把計劃擱置迎一月之久,瀕臨放棄,但最後還是咬緊牙關,每天寫一點,逐滴積累,終於在七月中完成。

我從沒完過這種規模的作品,故此很為自己的耐性和堅毅感到自豪。當友儕同窗在埋首心理學的論文時,我卻決斷地將這些不該屬於我的一切扔棄。最後,他們完成了達萬字的論文,並在遞交一刻被那洋洋萬字的實體感動。而我,在兩個月後也捧起更密密麻麻,更厚重的完成品,流下一滴晶瑩的淚。這個計劃讓我意識到,何謂真實的寫作,而這種寫作模式又是如何地艱澀刻苦。即便結果如何,我仍然能夠恣意宣稱,我終於成為了一個真正的,寫作人。

關於寫作的,這一年還有許多。我投過文章到Roundtable並結集出版成《Whatif?77個青年願景》一書;我很感恩能在正式開展工作前兩天,獲邀到書展講座客串講者,分享閱讀與生活的緊密關係。於年底,我開展了所謂的實驗年代。第一個實驗大概大家都看過,是有關禁絕虛幻世界的報告。報告經大幅刪剪後獲明報星期日生活刊登,並在網上,特別是Facebook平台火速流傳。因為這段文字,有幸接受電視新聞的訪問,露出那副手腳都知該放在何方的窘態。新聞出街後,除了我媽收到一兩個朋友有若瞥見UFO的舉報電話外,其實沒什麼影響。沒有被什麼星探看中拍電影,廣管局也似乎沒接到有關影響市容的投訴,只是招來好些旁人的誤解。

其實我介意,但也沒可奈何。批評的人,大多沒有充份理解訪問的內容,又或是從沒讀過那篇文章。他們只是抓住了好些印象,又或是訪問裡的微梢末節,然後便作出對應的抨撃,又或揶揄。對於這些,一認真,你就輸了。所以最好還是,充耳不聞,把一切胡混過去,便好。

我為自己能寫作,以及寫作這一年來所曾帶來的滿足感而,感恩。可以寫,真好。


行動的人

我常為自己的懦弱和窩囊而感到痛心疾首,而這年,我疲弱的行動力值,終於從谷底回升。一件事情,由始到終,所需的能力有三種。創作力,讓你想到絕妙的點子;行動力,讓你把腦海中的概念實踐;持久力,則讓你一直堅持實行,直至成功。我是個喜愛構思意念,但不良於行動的人,好些以為還不錯的計劃時常落得在腦海打轉徘徊,不得善終的悽慘下場。

這年的我,終於能夠切實執行一兩個計劃,並持之以恆。行動力的分野,未必是達至成功的保證,但起碼,我不需再為自己的躊躇不前而恨錯難返,悔疚不已。

不過,行動力其實也建基於充餘的資源和空間。過去一年我沒啥可讀,沒啥可做,無所事事下當然能夠幹點事啊。開始工作以後,可能性也自然被大幅刪減。來年還能維持行動力之高檔嗎,機會不大,可行的模式大概只剩下實驗一途。對,來年將是我的,實驗年代。

流淚的人

四月的時候,最疼愛我的嫲嫲過身了。我把幾無重要性可言的學業丟在一旁,迅即獨個兒飛到多倫多,出席嫲嫲的安息禮拜,同時也安慰一下哀傷的爺爺。一直忍著淚,但喪禮當日,瞥見嫲嫲慈祥的面容,淚水就源源不絕地傾流。葬禮舉行時,飄著雪花,冷得我不由自主地發抖。三叔脫去他身上的大褸,披在仍然逞強的我身上,那種家人之間的溫暖,不能用筆墨形容。爺爺看見我,顯得很開懷,連眼睛也笑了出來。那幾天覺得,能令爺爺歡愉地笑,能看見這些我所愛的親戚,就算距離多麼的遠,就算相聚時間多麼的短,都值得。寫到這裡,又開始想念爺爺了。

八月的時候,收到中五班主任馮麗貞老師意外過身的噩耗。確認後,將消息散發給同班同學。大家的回應都沉重無比。阿真在電話的另一端哭了;佳寶在質疑我在說笑;然後我跟阿狗在Facebook上對話,卻相對無言。在母校舉行的追思會上百感交集,遇上眾多熟悉臉孔,有些是我們初中時仰視的師兄姊,有些則是我們惜別時俯視的師弟妹,混在一起,再加上絡繹於途的同代人,還有曾任教的老師,傷感的離別氛圍滲著某種重聚的歡愉意味。我猜,老師在天家一定也開懷地笑。感謝你,馮麗貞老師,沒有你,我鐵定不是現在的這個我,謝謝你,如一抹春風,把我們滋潤呵護。

自在的人

這一年,經歷三次旅行。踏過北京的冰天雪地,感受過多倫多拂面而來的微風,欣賞過西湖和江南水鄉的絕色,也嘗過與世博的長龍與人群擠擁。這三次半獨自旅程,我熬過了北京低達零下十八度的四十年來最低溫,並在寒冷的夜裡拖著行李在街頸走了半句鐘;試過因晚了起床錯過了飛機而被迫在異鄉機場呆等並自掏腰包買下昂貴的回程機票;嘗過在Check-in時被地勤小姐以揶揄的口吻提醒,先生,你早到了一整天啊。然後才知道自己訂票時竟然看錯了日子,忽略了時差而不慎訂遲了一天的航班,然後只得央求他們更改機票卻被通知只能被列於Waiting-list,要待起機前半小時才可揭曉。於是我就捲曲身子坐在機上的座椅上,邊磨擦掌心邊拭去額角汗珠。那小時的等待,比我人生中所有經歷過的等待都要漫長,都要難熬。

經歷過這些磨難以後我才能高聲宣稱,我終於感受到,作為旅人,確確實實的成長。每次犯錯每次在岔口迷失其實也不過為了舖平未來的路,也為了讓我更為以後的每一個目的地感到躍躍欲試。像坐在晃動的海盜船上學習放鬆,放鬆那給我最後依靠的扶手,向賴以維生的安全感告別,便從窩囊的過去中成長了。下一步,大概就是獨自踏上征途了。

但這些還不算什麼難熬的旅程。真正難熬的,是離開校園至投身工作中間的一段縫隙空白時期。我由三月開始找工作,一直至七月,才穩定下來。當中有過三次面試機會:在柴灣說分手的,是它;在某酒店我們性格不合,棄權放手;在大埔說分手的,則換了是我。那兩三個月我的情緒多番波動,時而亢奮,時而鬱抑;有時自以為看化,有時卻發現自己比誰都要執著。六月,對我而言,是最難熬的月份,因為我一直以為,這個時候,我應該已經在工作。結果,事與願違。在這六月,我跟戰友們一同辦了個獨一無二而又饒富特色的畢業晚宴,並上台演出;我繼續努力地完成Project0009的絕大部分;我竟然能夠跟老爸看完大部分的世界盃賽事。月中我曾經崩潰,並信誓旦旦地宣稱這是整輩子最糟的半年。但現在回看,那個所謂最壞的六月其實也不過爾爾。我所獲得的,比起我所曾以為會獲得的,原來更豐富。是故,感恩。

這段悠長假期,我過著的,是充滿不安的生活,一種必須經漫長時間適應的生活。這種生活,別人或許會因不解而嗤之以鼻,就連自己也會在當中開始感到迷失惶惑,然而當你逐漸習慣適應這種節奏速度,你自會明白,這些經歷原來都很值得。這種自覺,絕對不是事後孔明回顧點算之後才萌生的自我安慰,而是過程中的倏然醒悟。即使身軀被迫藏在陰霾中,你仍然能夠安然自若地等待,眼睛終於被張開,你發現身邊一切仍然美好。你知道黑夜會過去,太陽即將,照常升起。是的,太陽會照常升起。即若這悠長假期不過是一個過程,其存在不過是為將來作準備,為建立一個更強壯更堅韌的自己,又如何呢。想到這裡,內心就寬和踏實起來。

唔型的人

若果之前你問我,究竟想成為怎樣的人,我的答案很簡單,就是要成為,有型的人。所謂有型,並非建基於衣著打扮上,而是於生活模式上。生活,乍看來,要與眾不同。我一直抱持這樣的自覺。但這年,我開始覺得有沒有型,都沒所謂了。

年初耶利米團試行。跟阿招聊了幾句,便決定嘗試一下投身團契生活。這,是我所祈求渴望的。這些年來,常在禱告了說,如果在教會有團契生活,就好。然後,這年,願望成真了。恩典如斯美麗。可以在新團契裡事奉,值得感恩,但更值得感恩的是,我很歡這從未嘗過的事奉崗位。享受籌理周會,和預備查經的時光。未來一年,願我們更努力地實踐團訓,並成為世界的光,照在人前,驅走黑暗。

2010年,對我而言是別具意義的一年。選擇在這具標誌性的時刻受浸,不單為立志一生跟隨基督,更希望藉此向別人表明自己的基督徒身份,讓其他人一同見證。於是,在年底,我終於受浸了。對,是終於。

當基督徒從來都「唔型」,但我要努力地活出基督徒基督徒的樣式,放下自我和世俗的標準,好好活下去。也故此,2011年,我的目標,也簡單:

努力愛神,努力愛人,努力寫作,並成為更強的寫作人。

「路曼曼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出於屈原《離騷》的這句話,除了是打麻雀做索子時常呢喃的一句,也是我最近在張曼玉的訪問稿中用上了的標題。以此總結,美好不過。



路曼曼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就這樣,約定了。

3 comments:

  1. 讀到最尾兩段時,我笑了, 哈哈。
    你的2010 好充實。努力。

    Prud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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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謝謝你啊,Prudence!新一年你也要過得快樂,充不充實,反倒其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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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張瑪莉is so shit 剛剛media trip回來 同行說起以前在她那 說起來都幾乎委屈到要哭 而那已經是幾乎八年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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