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March 09, 2014

愛在香港毁滅前



過去一星期,跟許多香港人一同並肩觀看了兩段港產短片,對於人類歷史上體型最大的一個字—— 「愛」,有非常深刻的體會。

真人騷交足表情


第一段片,人稱「驚喜生日送車騷」,由全港機動性最高的攝影團隊(又名「狗仔隊」)拍攝。故事講的,是主角黃曉明如何為女友Angelababy 炮製生日驚喜——送上價值230 萬大元的黑色林寶堅尼跑車,自己再捧着一大束紅玫瑰,忽然現身。結果Angelababy 喜出望外,笑不攏嘴。二人隨即拖手,將戀情公諸於世。

片段出街後,平民百姓(包括我)全部放大瞳孔,心情雀躍。群眾為短片議論紛紛,全因它是比浮誇更浮誇的真人騷,將「明星」的面具、表情和態度,悉數呈現人前;我為片段傾心,因為這場騷除了浮誇,更向世人訴說了關於「愛」的兩件事。

(一)愛,很難講。香港人素來含蓄,對待「愛」,永遠少說話( 「我愛你」太難講出口),多做事——普通人會花心思,記日子,造驚喜,務求令對方尖叫、大笑、落淚,最後拍下驚喜,在網上放閃光彈,大曬幸福;有名有姓的人示愛,一樣花心思,搞驚喜,另外再送花送車送樓送名分,務求令愛人(和記者)點頭,鎂光燈閃過天上繁星。

(二)愛,不簡單。它是一種無法輕易言傳的感覺,這種感覺有時純粹,但更多時候,成分複雜——它永遠夾雜期望、義務等沉重概念,又跟快樂、哀愁和憤怒等感覺纏在一起,更會與毫不相干的路人、總愛煽風點火的媒體,扯上關係……於是,收到愛人的「愛」, 我們要效法Angelababy,盡力滿足對方(及旁人)期望,做好本分,交足表情。(有狗仔隊發現跑車原為Angelababy 所購,整場「驚喜騷」真是一場騷)。愛,肯定是件大事。

愛一個人,已經是價值二百三十萬元的大件事,那如果要愛一個摸不到的對象,例如香港,又如何?注定是一件關乎七百萬人的超級大事。

短片正能量滿瀉

第二段片講的,就是這件牽連甚廣的大事。短片名為《香港將於33 年後毀滅》,由本地年輕創作團隊G.V.A. Creative 拍攝。內容擺明車馬,危言聳聽:小行星將於二○四六年從天而降,毁滅香港。面對天災,中央政府決定在大西北設立「新香港區」,成全「新香港人」;三分之二的香港人口選擇離開,地產商決定撤資,自由行不再到訪。結果,留下來的人卻意外地跟「舊香港」重拾舊歡——買得起的樓、老街小店、外國旅客、舊機場(及飛機噪音),全數回歸;長毛成了立法會主席,政府由真普選產生,而那顆摧毁香港的隕石也被港人戳破,威脅從此解除。香港,得以死裏逃生。

片段一出,即成全城熱話,迅速流傳。細看留言,發現許多網民為之動容,心情與淚珠一同「滾動」;也有人高舉「香港精神」旗幟,引用片中金句,勉勵獅子山下眾人,除了選擇逃避,也可勇敢面對。一時之間,正能量倒滿一地。然而,我的想法有點不同—— 沒錯片中的香港確實復活,但在此之前,卻先要面臨一場空前危機——換言之,要令香港撥亂反正,我們只能寄望天災(但絕不可是SARS,否則日後只會有更多的CEPA 和自由行),期待人禍(現在很多,但未夠多),令香港變成福島(名副其實的「慘到核爆」),走上絕路,被世界遺棄……現况太壞,只能望天打卦,這豈不是灰爆?

但我仍然深愛這段短片——不是因為它帶來漫無邊際的希望(若是有),而是因為它對香港,十分有愛。

危急關頭反映愛

港人愛港,高度自愛,聽起來「不言而喻」,但追溯歷史,絕非必然。香港人愛香港,向來含蓄,不靠「港歌」、「港旗」這些在其他地方順理成章的「示愛媒介」,反而靠一邊自發回憶生活點滴,一邊欣賞商業媒體炮製的「愛港」文本、大騷,將無形(甚至本來無影)的愛,變成看得到、唱得出的氾濫情感。

於是提起「港人愛港」,我會記得六四後、九七前,許冠傑在紅館揮淚細訴別離心事,與萬人一同高呼「我愛香港」的流行文化經典;我會重讀李照興和曾凡編寫的天書《香港101》,跟從書中提示,吃菠蘿油,逛小商場,回顧「愛(恨)香港的101 個理由」;更會想起SARS 時期群星合唱Weshall overcome 的嘴形、電影人借1:99 為港人打氣的熱心……香港人對香港的愛,感染媒體(或被媒體感染)、觸動生活,每到危難關頭(九七、SARS),更加放到最大,成為關乎七百萬人福祉的超級大事。當然,以上所提的「愛」,早已隨着時針繼續轉動而成為歷史。走過蜿蜒曲折的路途,香港社會這一兩年再次經歷低谷——面對各式各樣的社會(殘酷)現實,每日翻開報章,只得搖頭嘆息,彷彿無力感成為空氣成分。《香港將於33 年後毁滅》此時此刻能教全城側目,絕非偶然,就如導演接受媒體訪問所言,全因它「太貼近香港近來的狀態」。短片的走紅,更加反映了在(再一次的)危急關頭,香港人對香港如何有愛。這份愛,至少有兩大特點。

鄙視平民的愛意

一、愛香港,不再難講——以往要向香港表達愛意,我們多做(努力工作,貢獻社會),少說(有咩好講?)寧願指望大眾媒體炮製作品,然後全民合唱「我哋大家在獅子山下相遇上」。現在新媒體出現,平民百姓可以舉起自家器材,或寫實或虛幻,用影像訴說自己對香港的愛。這種「示愛方法」發自民間,不受市場左右,情感保證真摯。

二、愛香港,情感複雜——對香港的愛,永遠由一大串感覺,交織而成,但許多時候,我們選擇將某些部分(如菠蘿油、香港精神)放大,某些部分(臭坑渠、塞紅隧和迫港鐵)則縮到最細,避而不談。新一波的「港人愛港」主張將這些複雜情感,放上枱面,任人翻弄:我們沒錯對香港有愛,但這份愛斷不在舊城窄巷,它有時夾雜絕望(33 年後毁滅),有時充滿冷漠(末日前許多港人仍然炒股)。更重要的是, 「我愛香港」之後不是「人人安樂」的簡單句號,而是似無答案的複雜問號——我們愛香港,那如何是好?我城的高能量炮究竟在哪?

很明顯,這段短片比「家是香港」更堅定地宣傳「家是香港」( 只是家要毁滅了),也比「築福香港」更加真心去祝福香港( 哪有比「死過翻生」更大的祝福)。裏面的愛,別有洞天,而且刻骨銘心。面對如此入骨的愛意,香港官員們究竟會怎樣看待?這陣子「港人愛港」群情洶湧,不用民意調查亦已呼之欲出,他們又會如何回應?

當然在此時勢,你我心知,無論是身在北京、主張「愛港(離不開愛國)」的兩會人士,抑或身在香港、致力「維護」社會安寧的特區官員,只會對此嗤之以鼻。原因很簡單——他們最鄙視的,從來都不是鍾庭耀進行的「調查」,而是香港社會的「民意」、平民百姓的「愛意」。

高能量炮究竟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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