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March 02, 2014

香港是間瘋人院



我家附近的火車站,站外有一幅水泥牆,沿着行人路往外延展,連綿不斷。某天,有人貪玩,偷偷在上面用顏料作畫,又寫上「到此一遊」這種(自以為)佻皮的陳腔濫調。大作幾天後被發現,工人連忙為牆壁塗上灰色油漆,讓它看來原封不動。過了幾天,好事者手癢難耐,再次塗鴉,後再被發現,工人又塗上灰漆。如是者你來我往,擾攘了好幾星期,貪玩之徒終於收手,牆上一層層的灰色,看起來新舊交錯,不太均勻。

兩三個月後的一個清晨,如常步行到火車站,也如常經過那幅水泥牆,卻發現原本灰頭土臉的牆壁,竟然換上一幅幅美輪美奐、色彩斑斕的塗鴉。這些塗鴉全部出自學生手筆,是一個禁毒宣傳比賽的得獎作品。我不諳藝術,但也估計作品水準極高,是為驚世駭俗的經典——其中一幅畫了一個大大的紅心,大刺刺地寫着「我愛香港」,「和諧」爆燈,「正能量」滿瀉,我禁不住……連打幾個冷震。

不許平民宣泄情緒,只准後代「築福香港」,這就是我們的社區,這就是我們的香港。


這個星期,有報章揭發法國街頭藝術家Space Invaders 上月曾經來港,留下48 幅作品,秉承「入侵」宗旨,希望平民百姓可以走出冷氣房,行入冷巷,抬頭發現藝術。這美好期許,結果連同散落城市各處的藝術作品,一同灰飛煙滅——網民主動上載照片,指摘當局在發現這些街頭藝術品後,竟然不加思索,從速清理,令一幅幅教路人心動微笑的牆壁,從此臉如死灰。

剷走來自太空的塗鴉

事後Space Invaders 接受媒體訪問,直言自己玩城市入侵多年,從未試過被當地政府移除作品;又質疑當局剷除街頭藝術,究竟想向港人傳遞什麼信息。香港人向來緊張自家聲譽,將「家醜不外傳」視為人生首要信條,政府得失國際藝術家這種「國際醜聞」,自然引起群眾不滿,怨聲四起。於是網民和媒體攜手噴煙,吆喝政府肉緊博物館瑰寶,懶理(來自星星的)太空侵略者之舉動,十分「膚淺」,極其「羞家」,是百分之一百的「未見過世面」(黃秋生語)、「走寶」;有視藝術如命的朋友更是有感而發,噴血吐出「香港果然是一片文化大沙漠」這番感人大道理……我聽見,點頭又搖頭。

平民想落手玩 還剩多少空間?

政府不理平民意見,動輒以「維修」、「清潔」、「管理」為由,將街角藝術連根拔起,固然值得非議。但反對的原因究竟應該是什麼?是因為藝術品產自法國、創作者國際知名,一旦移除,香港又會(再再再次)成為國際笑話?還是塗鴉、裝置這些街頭藝術,理應在城市發展中佔有一席之地?若然這些作品並非來自太空,而是出自寂寂無聞的本地藝術家之手,我們又該如何反應?說到底,我們要正視的,不是「究竟Space Invaders 的傑作被抹走,有多可惜」,而是在政府的嚴密管理之下,平民百姓若想放開懷抱,開口講,落手玩,究竟還剩下多少空間?

當然,這些街頭藝術小玩意,既是民間的聲音來源,亦是百姓情緒的集體結晶。目擊Space Invaders 作品被工人移除的小店東主直言, 「這政府似乎誓要將我城變成瘋人院,用盡一切方法,將你我逼瘋。連一個細微的讓你會心微笑的moment 也趕盡殺絕」。恰好正是平民情緒的貼切反映。香港人立身處世,一向少談治世良方、救港藍圖,多講生活享受、個人情感。對大部分人來說,繼續在這城市生活的最重要原因,不是沉重得嚇死人的「新聞自由」、「民主政制」、「法治社會」,而是因為虛無縹緲的「我鍾意」、「唔捨得」以及「做人開心就算啦」。

在這城生活 幾乎無微笑可能

但這段日子,大家也開始頗有共識地發現,在這個城市生活,幾乎再沒有微笑的可能——星期一至五,大家一邊為兩餐而奔波勞碌,一邊又為facebook 上的新聞而氣憤,抓破頭皮卻依然一籌莫展;到了周末,大好日子,又準時現身,加入人潮,出席遊行,為了這城僅餘的一點良知而堅持清醒,繼續揚聲……翻開報章,走入街頭,逃出生活,究竟還有沒有事物能教你我微笑?似乎沒有。然後,日復日,月復月,香港人臉容漸累,情緒也悶得發慌。

東主說得沒錯,我城要變成瘋人院了——面對小城近月發生的種種風波,除非內心堅定、意念澄明(又或者對世事無知無覺),否則如何不發瘋?

大時局逐步擠壓,小社區逐寸潔淨,平民百姓的悶爆情緒,何去何從?自然是在網上世界,傾流如注。周五晚上有媒體揭發,梁振英次女梁齊昕在facebook 力排眾議,質疑劉進圖被襲一事,與新聞自由並無關連;又認為大眾盲目,為冰山一角而妄下定論。異見聲音向來刺耳,而當這意見出於仇敵(家人)之口,就自然引起巨大迴響——半日之內,就有逾二千人留言抗議。留言之中,小部分說之以理(詳情請參考區家麟示範「畫公仔畫出腸」),大部分動之以「情」(粗言穢語、毒辣咒罵,保證「真情流露」)。大眾情緒,(再再再次)騰到沸點,陷入瘋狂。

是怎樣的政府 逼大眾入死角?

幾句冷言冷語,真的值得我們怒髮衝冠,將梁家祖宗十八代擺上枱面,逐一咒罵嗎?我不肯定。梁二小姐行年廿二,正好跟去年替特首說聲加油的G.E.M.相約。我向來鍾情高地,對於(兩位)小妮子不經大腦的無知言論,我本應裝作道貌岸然,呼籲大眾息事寧人、一笑置之。然而,身為瘋人院的一分子,我更同情地理解院友們的複雜情緒——為什麼愈來愈多人會情緒激動,動輒咬人?是怎樣的政府、怎樣的管治手法,把普羅大眾逼入死角,變得灰頭土臉、求生不得、求笑不能?

瘋子發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讓親者痛、仇者快。正值水深火熱的香港人,如何在冷靜與瘋狂之間立足處世?這是需要院友們關心、討論的特大問題。

P.S.:近日收到來信,指上周文章《當電視迷遇上公眾諮詢》引述亞視(前)執行董事雷競斌的說話有錯。仔細查明後,發現雷只曾提及該台收視「三點不露」,卻沒講明「亞視沒錯是投訴比收視還多」。引述錯誤,若引起不便,煩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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