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November 10, 2014

傘開以後:新媒體時代,摸黑前進——造訪《100毛》



雨傘之下,媒體要生存,何其艱難。

這邊廂,它照例受資本約束。有話要說的媒體工作者,只得扮作老闆與客戶肚裏那條蟲,睇面色,學收口,然後拚命在風花雪月間尋找縫隙,擊出擦邊球。這也難怪,傳統媒介茲事體大,結構繁複。它外形像揚聲器,內裏卻是大生意,運作起來,自然地雷遍野,處處掣肘。

那邊廂,它的局限愈來愈明顯。雨傘運動規模大、發展快、地域廣、人數多,單一媒介要概覽全貌,很難。就算不求有功,只求緊貼,電視、報章、雜誌也難敵網絡媒體的輕巧敏捷、社交平台的全民參與。因此,過去月餘,大量「資訊上癮」的讀者由傳統媒介湧入網絡世界,新聞網站的瀏覽人次屢創新高,面書專頁的讚好數目錄得幾何級數增長。然而網絡世界紛亂有如泥漿摔角,置身其中,要堅守地盤,甚至伺機擴張版圖,也絕非易事。

新舊媒體之中,滿身泥濘的《100毛》無疑表現出眾。它自命「討厭政治」,近月卻刻意一反常態,瘋狂地與劉江華、習近平、李偲嫣等人周旋纏鬥,更將政治熱話換成雜誌封面,發揚光大。結果,佔領期間,其面書專頁曝光率奇高,圖片動輒換來上萬個like;政治掛帥的雜誌封面,亦引來廣傳熱議,年輕一輩甚是受落。

「其實我哋都係一路行,一路試。」雜誌編輯Johnathan說起來,輕描淡寫。「慢慢大家就有共識,開始摸索到出嚟。」

這個下午,筆者造訪《100毛》編輯部,了解新時代的媒體,如何在泥漿混戰中,摸索一條出路。


*

《100毛》的辦公室位於葵涌某工廈一樓。推門進去,發現裏面燈光昏暗,環境似cafe多過辦公室。長長的編輯室中間有部大電視,播放的不是互動新聞台,而是FIFA14的畫面。
「100毛專區」現旺角佔領區

難怪他們受年輕一輩青睞,而且不限於吃喝玩樂那批。近日走在旺角佔領區內,同樣發現公共書架上出現「100毛專區」,近三期的雜誌——封面分別由羅莽裝成習總、劉江飾演劉江華,以及阿Bob扮作手持生果刀的中年怒漢——放在最當眼的位置。抓住時代脈搏,佔領少年愛讀,其實絕不出奇。

《100毛》年半前由《黑紙》三子(林日曦、陳強、阿Bu)創辦,至今出版了八十七期。最近半年,三人逐漸放手,退居幕後,日常編採工作就交由下屬Johnathan和Yan打理。Johnathan形容,老闆現在的職責,「主要係制衡住我哋,令我哋唔好太癲。」訪問當日,三人亦未有露面。

大眾媒介受資本約束,許多時候為免得失權貴,都情願多談風月,少講政事。《100毛》本也一樣。「以前不是刻意有政治潔癖,只係想本書輕巧輕鬆,好似甜品書咁,畀人在繁忙生活之中喘息。沉重的、社會性的,就由《黑紙》做。但後來慢慢發現個社會變緊,讀者都變緊。香港的政治變得生活化,而大家其實根本就唔討厭政治,咁無辦法啦!」Johnathan形容,因應時代變遷,老闆放手後,雜誌的政治性內容反而愈來愈多。但大部分流於發泄、抽水,這樣又有何用?「可能都會reach到一些本來認定政治非常艱澀、難以下嚥的人。唔好話係功德,但都算係有意義的事。」Johnathan如此回應。

流於娛樂,止於戲謔,是許多人對《100毛》的觀感。偏偏傘開以來,它又是極少數旗幟鮮明地支持佔領的媒體。十月二日出版的《100毛》,封面全黑,只印上一大個黃絲帶,跟廣大網民的面書頭像沒有兩樣,在色彩繽紛的雜誌叢中,顯得格外奪目,又或礙眼。

大膽的封面背後,藏着一個不為人知的故事。「本身某主題樂園買了這一期的封面廣告,已經準備好晒。到(催淚彈後)嗰個禮拜一,大家返到嚟,見到咁歡樂的封面,都知死硬嘅。無論入面點寫,都一定有反效果。」Yan憶述當日情况,「Sales同事、老細都有落力,終於說服到嗰邊,遲一期先登。」結果,封面臨時換成黑底黃絲帶,內文加送五頁白紙,大開天窗。「唔想太過繽紛,想盡可能地同香港人走在同一陣線。」向來喜歡講笑的Yan收起笑臉,語重心長。

但辦雜誌,永遠有廣告壓力。坊間許多雜誌,廣告、內容各佔一半,是名副其實的廣告雜誌。Johnathan自認有別:「我哋廣告頂多係十幾隻,同其他人相比係好少。有啲雜誌廣告多,唔使賣書都夠,但我哋係要賣嘅。」廣告不夠,就只得回歸基本,靠銷量,哄讀者。他們因此每星期為封面的題材,費煞思量。「都係睇下嗰個禮拜發生咩事,網絡文化興乜嘢。例如無啦啦有幅改圖爆咗出嚟,我哋有時都會搵人扮返件事出嚟。」Yan解釋。


追趕動態 與讀者互動

講究銷量,因此《100毛》比一般媒體更有意識地捉摸讀者的口味。Johnathan認同這一點,「捉口味,就一定嘅。不過有時候就像Steve Jobs說,你唔畀到佢(讀者)面前,佢都唔知自己想要咩。」雜誌最成功的封面,公認是找來阿Bob扮張家輝。「未扮都唔知咁好笑。不過唔中,咪下一次再試囉。我們好敢去挑撥某啲常規。點解一定要黃曉明搭李冰冰上封面?點解劉江唔得?許紹雄唔得?明明大家都好鍾意佢哋!」新媒體時代的受眾品味愈趨分化,媒體要吸引讀者「臭味相投」,進行互動,從而訂造更適合的內容。Johnathan反覆提及的「試」、「摸」、「捉」,就是這一回事。

當然,印刷雜誌成本高昂,不算是測試市場、捉摸口味的好地方。網絡平台性質開放,成本低廉,人來人往,顯然是更理想的實驗場所。負責管理《100毛》面書專頁的Alison深明此道,「雜誌做啲嘢出嚟,係單方面的。有時我們想娛樂讀者,但他們係咪鍾意呢?好難知。用facebook就唔同,我哋寫完啲嘢,以為好笑,結果得二、三百個like,咁就知道唔係真係咁好。然後咪不停轉format、轉content囉。」傳統媒介測試反應會看銷量、睇收視。但對於置身新媒體時代的Alison來說,like的數目,就是一切。「它反映你的post成不成功。」那多少算是成功?Yan搶答,「依家有一萬,我就會『Yes!得咗!』」Jonathan笑着補充,「過萬那些,是列入哈佛商學院研究個案的級數!當然無咁誇張啦,有三、四千已很不錯。」

用面書碰釘 錯誤中學習

嚴格來說,《100毛》不算擅用新媒體。以往他們的面書專頁,只會分享雜誌的內容,曝光率不算很高。直至佔領開始,卻意外迎來轉捩點。「初頭facebook好靜,因為以前我哋share嘅係書的內容、消費娛樂等東西。但發生咗咁大件事,可以點呢?又唔可以唔post,因為facebook好狡猾,一段時間唔post,睇到的讀者就會急劇下降。」Yan坦承當時陷入兩難,「都有掙扎,唔知講唔講(佔領)好。同咗老細傾,大家有共識,可以提、亦應該提,但個工夫係你點樣提。」紙上談兵沒有意義,於是他們學效習總,捲起褲管,一同嘗試。

Yan試過碰釘。「有一段時間,我們好興在facebook page扮自己係藍絲帶,好曲筆咁抽水。有一次我用呢個方法,又拿揑得唔係幾好,畀人覺得我真係藍絲帶。出咗十分鐘,我問Alison,『啲人係咪真心咗?』跟手就delete咗個post。」他笑言,facebook是一個「知錯能改」的媒介。「然後咪知道,呢種筆風大家未必鍾意,以後就唔再用呢個寫法,用返我們之前試過、可行、大家又受落的方法去寫囉。」摸索受眾口味,調節信息內容,成為了新時代媒體的當務之急。

信息飛快 摸索網絡—實體界線

時代巨輪急轉,信息流動也愈趨高速。傳統媒介受限特性,先天輸在起跑線上。要平反敗局,只得轉戰網絡。雜誌之中反應算是數一數二的《100毛》,近月之所以發燒上網,同樣有此考慮。「個世界變得太快,一啲好即時嘅嘢,係會甩的。做書,永遠跟唔貼。我哋星期二埋稿,成日一埋完稿,就有好正的事發生,又放唔到落星期四出的書度。到下一期先講呢,又out咗。咁就好唔開心囉!我哋需要一個即時一點的媒介去表達自己。」Johnathan點出《100毛》突然活躍網絡的一大緣由。

「書同facebook page有唔同的玩法。書有少少章法,有step,有format,但facebook呢,就再短啲、零碎啲、跳躍式一啲。」Johnathan認為,兩套媒介的內容深度,亦有顯著分別。「例如劉江華唔講嘢呢件事,太好笑喇,純粹笑下佢,就已經係一個facebook post。但到要落書的時候,就需要多啲經營同鋪排。」他打開今期雜誌,向筆者展示。「於是我哋設計咗一個叫Where’s華ly的遊戲,等讀者從咁多個垃圾桶中搵返佢出嚟。」這條「網絡—實體」的界線,是怎樣醞釀的?我好奇再問。「唔知架,都係大家慢慢摸索出嚟。」

生存之道:邊行邊試

整個訪問,三人說得最多的,不是「廣告」、「銷量」,而是「摸索」和「嘗試」。雨傘運動,促成新媒體時代。新的時代,信息飛快,受眾分化,人人各執一詞,媒體要找一套必勝方程式,幾乎不可能。要生存下去,只得邊行邊試,從泥漿的隙縫中,摸出一條與別不同的路。

刊於明報星期日生活20141109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

 

webpage tracking stats
PlayStation 2 Ga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