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April 07, 2014

大舞台與小歌手——G.E.M.,你要去哪兒?



咔嚓。舞台燈光驀地亮起,觀眾視線聚焦到同一點。

G.E.M.氣定神閒,不徐不疾,由那一點,步至舞台中央,一邊鞠躬,一邊迎接如潮湧來的歡呼吶喊。

未幾,歡呼聲退去,心跳般的音效響起,染上一頭紅髮的小妮子像武林高手,擺好姿勢,眼神凌厲,準備放聲高歌。

熒幕打出她即將唱的歌曲名稱——《一無所有》。

我揉揉眼,照照鏡,發現自己瞳孔放大,心在劇跳,汗在亂流。


在我眼前(隔着電腦熒幕)上演的,是《我是歌手》第二季的總決賽。這個由內地湖南衛視精心炮製的音樂真人騷,啟播以來,一直深受媒體注目、大眾歡迎。縱然如此,先前的十多集,我只是間歇地看,談不上喜歡,更遑論追看。不過,作為好奇心重(兼且例必追看大結局)的香港人,我知道這場決賽的招牌大(「歌王之戰」),意義深(「為港爭光」),委實不容錯過。於是周五晚上,我安坐家中,「恤」好靚頭,戴好耳塞,搽好眼藥水,準備全神貫注,欣賞大騷。


這場騷的三個特點

8點半,節目開始,來自兩岸三地及馬來西亞的七位歌手,逐一登場,使盡渾身解數,傾力獻唱。安坐幕前(即「熒幕前面」)的我,瞳孔放大,嘴巴張開,心情興奮,因為在舞台上下,除了歌手們的悅耳(或不太悅耳的)歌聲,還發現了關於這騷的三個特點:

一、製作超勁——作為被TVB奶水養大的香港人,我不得不承認,《我是歌手》製作之誇張,前所未見。總導演洪濤接受訪問時,直言節目每集的製作費,就高達人民幣1500萬元;現場有47部攝錄機同時啟動,有的貼身跟蹤參賽歌手,有的捕捉觀眾們的(誇張)情緒;台前幕後的工作人員人數接近四百,當中甚至有20位編劇,負責緊貼藝人,將他們的行動、想法、情緒一一記錄,向導演匯報,用以調整節目內容。當然,花大錢未必一定好(否則國產《西遊記》不會招來咒罵),但文化工業向來是大生意,當晚的決賽,能夠讓觀眾隔着熒幕,準確觸摸歌手們台上台下的跌宕心情,這筆大錢,絕對功不可沒。

二、廣告超多——整場騷歷時近三小時,廣告時段大概佔了足足三分之一。冠名贊助的洗衣液大名永遠在鏡頭角落停留,每位歌手出場之前,又例必有各種品牌冒出頭來,為其打氣;節與節之間的空隙極其漫長,去完廁所再吃完蘋果,比賽也未開始;就連主持宣布結果之前,也要先播一分鐘廣告,熒幕顯示倒數時計,標明距離歌王誕生尚有多少秒鐘……廣告氾濫,一方面教觀眾大打呵欠,另一方面卻反映中國市場之大——單單《我是歌手2》的冠名贊助權,就賣出了2.35億元人民幣,整季節目的廣告收入,亦超過十億大元。市場大、廣告多、製作勁,三者明顯唇齒相依。

三、舞台超大——G.E.M.出場之前,大會先播放片段,記述小妮子如何由參賽前的籍籍無名(初到埗只有兩位歌迷接機),變成今日的萬人空巷(微博粉絲直逼千萬)。短片既見證傳奇誕生,亦反映中國舞台如何巨大。節目的音樂總監、同來自香港的梁翹柏,接受雜誌訪問時亦不諱言內地的創作空間比香港的,大得多——他構思演出的時候,無論是要合唱團、豎琴,甚或不知名的新疆樂器,工作人員都會一一蒐羅。比起連full band上陣都是奢侈(最好咪嘴了事)的香港,中國舞台所能盛載的,多上太多太多。

節目的上半場,為了眼前的大舞台,我思前想後。直至下半場G.E.M.再踏舞台,思緒隨即移到這位香港小歌手身上。踏在斑駁舞台之上的她,究竟在想什麼?這幾個月來的走紅經歷,對她而言又是什麼一回事?我從不算是G.E.M.的歌迷,但她出場一瞬,心裏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跟她「講聲加油」——可能因為她來自香港,也可能因為這位小歌手,正處於大舞台上的交叉點。

咔嚓。歌曲音樂響起,G.E.M. 用招牌歌聲,吶喊歌唱,又隨節奏躍動,嘗試帶起氣氛,get everybody moving。她的決賽歌曲,由三首「大歌」(不是衛蘭那首)串燒而成:打頭陣是家傳戶曉的We will rock you,結尾的是同樣「唱到爛」的We are the champions;至於夾在中間的,竟然是——你沒看錯我也沒寫錯——崔健的《一無所有》。


《一無所有》有何寓意

《一無所有》,生於1986年,是中國搖滾教父崔健的成名作。歌詞看似無關政治,但卻一直被視為「另有寓意」。六四期間,崔在天安門廣場上演唱此曲為學生打氣,吾爾開希更曾明言:「這首歌和這幾個字體現出我們的一種心情,可以想像我們這一代人有什麼?」25年後,這歌仍然敏感——年初崔健獲邀在全國春晚演出,卻因被當局禁唱此曲(勒令改為《花房姑娘》)而拒絕上台。《一無所有》的歷史教訓我們,流行文化是大眾娛樂,也是批判工具。

過去一年,這首歌在耳邊響起過3遍。去年七一,RubberBand被迫上巨蛋,在滂沱大雨之下吶喊「妳這就跟我走」,歌聲中有悲情,更有憤慨;一個月前,黃耀明踏上紅館,在《太平山下》蒙眼再唱,身後屏幕打出陳冠中《盛世》的節錄章節,明示中國的1989年「跳了一個月」,警誡世人勿忘歷史傷痕;這次G.E.M的演出,卻絕對教我「另眼相看」——事關她又跳又唱,用最為歡樂的姿態、歌聲、表情,唱出「可妳總是笑我一無所有」。這演唱方式,貫徹她先前的風格(往績包括快樂地唱《你不是真正的快樂》、吼叫《龍捲風》,以及喪嗌《你把我灌醉》)。作為有記憶的觀眾,我十分頭痛。

G.E.M.會否不知道《一無所有》背後的故事?沒可能。那為何她要冒險,如賽後傳媒所指「唱敏感歌,打擦邊球」?或許真的為了明志。但作為觀眾,我們必須質問,這種擦邊球,除了引人遐想,還有什麼作用?她將《一無所有》改頭換面,抹去政治含義,深藏悲涼情緒,興奮合唱的現場觀眾,究竟能否從字裏行間感受到一絲批判意味?一定無。

請別誤會,我並非主張G.E.M.應該蒙眼上台,嚎哭獻唱,然後握拳高喊「平反六四」。我只想提醒小妮子,你新踏足的這個舞台,沒錯很大很勁很有錢,但舞台背後有規則,市場內裏是權勢,要打出真正有意義的擦邊球,絕非易事。內地的流行文化五光十色,教心劇跳,但同時禁區處處,使汗亂流。大舞台上的小歌手,許多時候身不由己。

這場「歌王之戰」,G.E.M.最後敗予內地的大叔韓磊,僅得亞軍。然而大家心知,這小歌手老早名利雙收,是整個節目的最大贏家。這次贏了,之後又如何?離開《我是歌手》的小舞台,面對眼前更多更大更美的舞台,G.E.M.要成為立足神州,做大歌星,笑着與大眾享受《一無所有》的快感,還是保持(香港式)清醒,做好本分,堅持內心澄明,眼神凌厲?

G.E.M.,你要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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