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January 19, 2014

新女人的紅綠燈


早陣子逛書店,看到一本名叫The Public Woman 的書,由英國人權活躍分子Joan Smith 所著,書的封面站着一個木無表情的女人,上半身被一個大大的紅色的圓形蓋着,下半身則是一樣大小的綠色圓形,乍看來像一盞紅綠燈。我對書本的內容(女權分子的「陳腔濫調」——為什麼大家不當女人是人類的一分子?)沒太大興趣,但對那個紅綠燈封面,印象卻很深。



這個星期,女人頭上,也有許多紅綠燈。

「嗱, A 餐係五億加徐濠縈, B 餐就五十萬搭謝安琪,你會點揀?」「老老實實,你想做陳奕迅,定係張繼聰?」男友人深夜傳來的連串問號,來自專欄作家周三所寫的一篇遊戲文章。旨在戲謔的個人意見,卻意外地在網上廣泛流傳,引來全城議論。這個星期最多人在問的問題,不是「點解施政報告(又)無我份?」,而是「為何眼睛張開身邊竟是『徐』?」最令人頭痕的選擇題,不是「『年輕』抑或『年青』?」而是「A 餐抑或B 餐?」

我不是大男人,對於這條價值四億九千九百五十萬的特大問題,其實沒大感覺,但我明白城中男女為何爭相討論。性別議題,貼近生活,異常埋身,永遠迴響處處,議論紛紛。去年全港hit rate 最高的YouTube 影片,不是香港電視的億萬之作《警界線》,而是地道草根的《一生只想尋找一個肯捱麥記的女人》。一談性別,男人滾動,女人心動,每人都要參與討論,誓不罷休。

這篇紅遍全城的專欄文章,一如《麥記》短片,從男人的角度出發,大談何謂「好女人」——作為「人妻」,謝安琪細心體貼,善解人意,笑容可鞠,是能減輕男人壓力的「好老婆」;至於徐濠縈,笑容欠奉,胡亂揮霍,不懂小鳥依人,毫無疑問是令陳奕迅表演失常,教全城樂迷滿懷心事的「壞老婆」……作者最後奉勸天下男人,遇上「謝安琪」可大開綠燈,見到「徐濠縈」則要堅決亮紅燈,否則一生前途,亦自然亮起紅燈。

兩性議題,通常迴響兩極,這次亦然。有男讀者表明心迹,大讚作者有見地,謝安琪確實「娶得過」,也有女人先是搲頭,後是立志,矢志學習謝安琪,讓天下雄性動物死心塌地;同一時間,有女性主義者批評作者太「大男人」,忽視女性需要,甚至物化女人,結果換來旁人回應: 「作者寫的是男人想法,你寫的是女人想法,有何問題?別太認真吧!」對許多人來說,女人和女性主義者大多有被害妄想;他們的最大嗜好,叫「無理取鬧」和「無病呻吟」。

大眾媒介歌頌不靠男人

我想有理取鬧,認真呻吟。

以往談女人和媒體,女性主義者總愛引用社會學大師John Berger 的分析,痛罵現代社會充斥着「男人望女人被望」的畸形現象;又會學習Laura Mulvey 提出的male gaze概念,批評社會及媒介在呈現女性形象的時候,永遠由男性視點出發。但大家心知,今時今日,時代已變——大學課室永遠女多男少,新生女嬰少叫「賢淑」、「德貞」;大眾媒介不再(高調)呼籲女人要識溫柔,學家務,扮花瓶,甚至還倒過來,歌頌有品味、開放、獨立、不靠男人的「新女人」。

這星期全城熱議的兩個女人,都是「新女人」的好例子。徐濠縈,電視藝人出身,除了最為人熟知的「陳奕迅太太」身分,本身也打理時裝生意,經常身穿奇裝異服,現身各大媒體。她的性格、行為跟傳統女性絕不一樣——不性感,不溫柔(時常跟人起衝突),多黑面,少微笑;她不是那些在娛樂圈中俯拾皆是的「藝人另一半」,而是個有想法、有脾氣、特立獨行的女強人。

謝安琪亦然。自出道起,她就堅持與一般娛圈女星劃清界線——人家賣性感、比可愛、鬥玉女、唱慘情歌,她就大模斯樣地箍牙、爆肺、生仔、唱非情歌;傳統女星為嫁入豪門而當姿色分子,她就屢屢維護曾經被雜誌抹黑為「廢柴老公」的張繼聰。跟天下女人一樣,謝安琪和徐濠縈心繫家庭、肉緊後代(同樣曾因傳媒偷拍子女而大動肝火),但在做好傳統女人本分的同時,兩人又堅持要捍衛自己的髮型、衣著、事業和想法,絕對是值得你我稱頌的「新女人」。

是的,我們對待女性,早已多開綠燈,少亮紅燈;主流社會當中,亦早出現了一位又一位值得欽佩的「新女人」,那女權分子何以仍繼續拒絕物化,歸咎定型、聲討父權,甚至主張插盲男人?只因普羅大眾的性別觀念,有變,也有不變。

仍要求「好女人」好看引注意

倫敦大學傳播學教授Angela McRobbie 數年前寫了The Aftermath of Feminism 一書,指出近年主流媒體雖然喜歡呈現女性獨立、開放、專業的形象(而非以往的保守、無知、楚楚可憐),但仍然對「好女人」設定兩大要求——(一)外表一定要好看;(二)要獲得男人注意。無論女性媒體形象如何改變、女人的社會地位怎樣提升,這兩個「無理要求」,並其引伸的傳統觀念,卻從未成功扭轉。這個星期的「徐濠縈—謝安琪」之爭,恰好又是這性別觀念的再一次呈現。

在新女人與新女人之間,大眾取謝安琪,捨徐濠縈, 甚至認定前者為「女人典範」,值得仿效,全因「謝安琪」外表好看,較懂吸引男人注意(會穿著那套性感高貴的晚裝,配以情深和真摰的眼神,加上溫暖甜美的聲線,講一句「BB 豬」),能夠為男人的事業、情緒帶來重大回報(給精子還孩子;給一間屋還一頭家;給一袋餸還一頓飯; 給一道微笑還一顆真心) 。換言之, 新女人是出現了, 但普羅大眾卻繼續熱中將「舊女人」的概念套用在「新女人」身上。最後, 「成功女人」的定義,就此被演繹成「成功( 男人背後需要的那一種) 女人」。

突然想起大家「最愛」的陳百祥。多年前陳志雲在電視節目上問阿叻,怎樣評價妻子黃杏秀。當時阿叻得意忘形,笑言妻子是「仙女下凡」: 「佢人生只係需要做一件事, 亦做得非常成功, 就係『旺夫』!」我聽見,心裏一酸。如果一個女人知道自己在丈夫心目中的價值就只有「旺夫」,究竟是否值得高興?同樣地,當我們評論「好女人」、「好老婆」的時候,是否一定要站在男性立場,量度她是否夠「旺夫」?大家是否一定要測試她笑容是否燦爛如陽光,講起「BB豬」時溫婉如安琪?又是否應繼續在女人頭上安裝一盞又一盞的紅綠燈,從小探測她們是否符合社會期望,能否達成「嫁得出」這個人生目標?

是時候拆走紅綠燈,真正欣賞五顏六色的好女人——謝安琪如是,徐濠縈也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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