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February 02, 2014

趁過年,跟香港談談情

新年流流,做乜好?

早幾天揭開世紀版,讀到台灣男生陳夏民的文章寫道,近兩年的春節,鐵心成立「過年拒念周星馳電影台詞委員會」,但凡聽見同輩親友背誦星爺金句,一律白眼伺候。讀畢,不禁莞爾。過年,是一切「永恆不變」的節日——打開電視,不是重播又重播的電視大騷,便是一個又一個的勘輿師傅正襟危坐,鄭重告誡廣大平民,誰和誰今年犯太歲,誰跟誰要留心身體健康;打開親戚家門,話題永遠跟之前每一年都一樣,不是「問事業」( 「現在做哪行?」),就是「問姻緣」( 「拍拖未?結婚未?生仔未?下年到你派利市喇!」)當然,過年時節少不免的,還有令眾人同時掩臉遮眼的特首賀年廣告、年年依樣畫葫蘆的花車巡遊、煙花匯演、(全城直擊)夏蕙姨上頭炷香、發叔到車公廟為香港求籤、市民央求發叔別再為香港求籤…… 等等。過年, 是習俗, 是懷舊,更是傳統與公式的總和。

對於年輕人(如我)來說,過年重複傳統,翻弄公式,幾乎等同於「悶」。然而, 社會學家卻說, 大時大節的「不變」,以及它引伸的這份「悶」,自有其社會意義——它凝聚社會,令樓下看更笑臉迎人,使隔離鄰舍不再陌路,教冷漠成性的香港人,突然變得守望相助,人情味濃,猶如回歸傳統社會;它灌輸價值,延續社會,教導下一代堅守「親疏有別」、「長幼有序」等傳統規條,將「傳宗接代」、「勤力會發達」這些人生大道理,重新包裝,發揚光大……過年一切不變,是要令我們社會的一切,同樣永遠不變。

重新發現的「香港」

這樣也好。這些年來,香港的人、事、物,統統變得太快,轉得太急。急景殘年,置身其中,心裏容易萌生一種「今夕是何年」的窒息感。如今新年時節一切照舊,反而恰好讓你我有所依靠,再次肯定自我身分,重新發現生活所在,這正是傳統的意義。

這兩天,不少朋友重新發現的,是「香港」—— 「以前的香港,回來了!」他們講的, 是城市景觀—— 有沙田友走在社區,發現「沒有自由行的商場,行起來原來特別自由」;有長居水(貨)上的上水居民在火車站外驚訝高呼: 「幾乎記不起沒有水貨客的上水是怎樣了。」放眼網上,有心人用攝影記錄年初一的香港市區,鏡頭下的銅鑼灣人迹罕至,時代廣場死氣迴盪, 猶如空城…… 攝影師許願作結, 「我想每天的老銅就像年初一的一樣。」看在眼內,不無欷歔。

香港人普遍身心俱疲

香港人向來習慣群體活動,空閒時間最愛趁墟湊熱鬧(如年三十晚的年宵市場),平日吃飯讀書購物,堅持拼死排隊(如食「澳牛」),努力追趕人潮(如報讀幼稚園)。在農曆新年這傳統節日,人多之處,夠旺夠人氣,理應人人爭先恐後;至於年初一、二的鬧市,店舖落閘,門戶緊閉如死城,理應人見人怕,避之則吉。但這一年,竟然人人為街道冷清而雀躍,為商場丟空而感恩,社會為何變了樣?又或者該這樣問——是從何時開始,我們學懂欣賞城市這一面的?

全因民情在變。這裏講的民情,不是民意調查量度的「民情指數」,而是平民對香港生活產生的真實情緒。這幾年,面對無論居住環境,以至生活空間都日漸(被)擠擁的這座城市,香港人普遍身心俱疲。

早兩天新華社報道,指香港人過的每一天, 其實都有「內地元素嵌入生活肌理」。對此,每天走在街頭,吃在餐廳,行在車廂的香港人,難道還不理解嗎?不過對大部分人來說,如此嵌入,不單粗暴不堪,更加將香港生活的原有肌理,破壞得體無完膚。

身處其中卻無能為力

香港生活肌理被破壞,是這星期大熱文章〈澳牛的黃昏〉的主旨。文中網絡作家史兄既講一家地道茶餐廳如何轉變(質素轉差,服務轉好),又趁機借喻香港: 「我看到香港的黃昏。」灰心作結的文章,結果引來全城熱烈迴響,讀後人人心有不甘,個個臉如死灰。究竟餐廳侍應態度變得友善,是否一定跟內地遊客有關?茶餐廳的轉變,或曰陷落,又是否可以直接引伸到香港現狀的解讀?也許通通未必。那就代表該篇遊戲文章,不值一顧?同樣未必—— 因為萬千讀者的表態、他們的情緒,同樣不容忽視。許多香港人對茶餐廳有情,對香港有情,但這份感情,近年逐漸縮小。不是港人另結新歡,而是小城生活肌理在變,我們身處其中,卻是無能為力。

這幾天,電視大玩重播,將陳年舊戲、綜藝大騷共冶一爐,重現觀眾眼前。新正頭,為了避免自己(與表兄弟姊妹)對無綫節目破口大罵,我決定奪去遙控,冒險轉台到啟播不久的港台電視,與親戚重溫四十年前的港產經典《獅子山下》。結果,主題曲響起,人人雙眼發光——年輕一輩好奇昔日徙置區的平民生活;年長親戚一邊緬懷舊時歌榭,一邊參與一個名為「嗰個演員叫咩名」的有趣遊戲……四十年前的作品,竟然讓大家都看得很開心。

《獅子山下》記錄香港情

電視台玩重播,其實可以花點心思。這次重播港台《獅子山下》,特意找來呂大樂、吳俊雄、馬傑偉等社會學家,在每集結尾分析劇集,解讀民情,我看得津津有味。其中吳俊雄在首集結尾時說,《獅子山下》的意義在於, 「它是香港人與香港談情的紀錄」。我聽見,嘴角微震,眼泛淚光。

四十年前,香港人對香港有情。這份情,時而分裂,時而拉扯,卻總算體現於日常生活的各個部分;而談情的過程,亦逐漸奠定了香港與香港人之間的緊密關係。四十年後,香港人仍然對香港有情,但在大環境的擠壓下,這份情,要談下去,愈來愈難。唯有趁過年的時候,走到街頭,進入鬧市,再次跟舊情人打個照面,談一場未必再有結果的感情。

這份無力感,值得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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