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February 02, 2012

花布街


利來呢絨行老闆陳申先生:

那天來訪,你剛好跟做布料經紀的行家在攀談,於是我站在旁邊四圍張望。你的布舖不算大,大概可以容納八九個人。布疋像硬皮的書冊般並排於架上豎立,有藍灰黑並各種不同的紋狀色樣,乍看統統一樣,探頭端詳才曉得各有不同。跟兩旁的賣絲綢疋頭的布舖不同,你的舖售賣的是呢絨西裝布料,沒怎樣色彩斑爛,卻顯來嚴肅整齊。然後我們開始傾談。你搖搖頭說現在生意比以前在花布街的時候少得多了。花布街?我問。你回答說花布街即永安街,以前整條永安街都是賣布的,所以才有花布街的稱號。那時的西裝可不怎樣便宜,動輒便是一個打工仔半個月的收入。家家戶戶的衣櫃卻起碼會有一套西裝,而且珍而重之,待赴喜宴的時候就拿出來穿上,免得失禮人前。所以生意頗為興旺。最高峰的時候,呢絨行整整七層樓高,下面固然就是賣布的,而上面幾層就全都用作擺貨之用。怎料後來政府要將永安街並附近的機利文街、同文街拆掉,原址興建中環中心,就沒法子,你說。政府要城市發展,也沒什麼方法吧,唯有接受,縱然你還是為了這件事弄得幾晚徹夜無眠。要搬離自己棲身的環境,再融入一個陌生未知的地方,你的鬱抑實在理所當然。然後談著談著,你從抽屜一個厚重的文件夾中掏出一封經已被捏得皺巴巴的信,一封當時土地發展公司寄來通知你即將被安置於西港城的信。算哪門子的安置呢我猜想你心裡必然在呢喃。起初你也許以為,作為花布街布舖的業主,該比租戶們優先挑選西港城的舖位吧。怎料管理公司卻要用抽籤的方式決定,你感到憤憤不平。布舖現在身處的西港城,外面是頗為精巧沒錯,但一進去就彷彿另一個世界。

遊人只有小貓三兩隻,多是外國遊客,他們視這座被市建局稱為「傳統行業及手工藝中心」為旅程景點,無異於山頂或主題公園的景點。閒逛二樓的布舖時他們大多會用用好奇的目光投在那些形形色色的布料上,那種目光,就如同他們在文化博物館端詳展品一樣。陳先生,你的布舖彷彿被迫成為那被活化的博物館裡面其中一件展品。你又說,搬進西港城以後,生意就大不如前,也沒法子,由街鋪變成商場鋪,人流就驟降固然不足為奇,況且你的鋪還要在二樓,除非是刻意去尋寶的客人,否則該沒太多的人無故路過吧。這種荒涼,與從在花布街的時候相比,你看在眼內,不無唏噓。我曉得,其實你不甘如此,你還想繼續做生意,要不然你大可以賭氣把舖關掉就算。你也曾向過市建局投訴,負責管理的德藝會用長橫額蓋著二樓的窗戶,坐電車上層的乘客就無法從外面得悉原來好些傳統的呢絨行、布舖還存在於這座古建築裡面,可是最後還是徒勞無功。我坐在你的舖子裡,看見你嘆氣的樣子,也沒什麼辦法。也許就如你所說,城市要發展,不得不如此。有許多旁人叫你放棄那舖子,起碼,不再需要受氣。你固然懂得這道理,雖然現在不怎樣靠這生意來糊口,但你始終不甘心。你不捨得把這一匹匹顏色質料各異的布疋連同整間呢絨行,以賤價讓予別人。你指指對面那一家舖,說,那一家經已熬不住,由外人頂讓了。於是只剩下你,還在堅持。你凝視那些布疋然後說,實在不想放棄,失去這店,人老了,生活會苦悶。現在坐在這兒,縱使生意不多,可是跟鄰里們搭搭訕,總寫意。那一瞬你堅定的眼神,我會一直記得。

路過的朋友

2009-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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