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June 15, 2010

我們都是這樣畢業的

故事是這樣開始的。某天你剛加班離開公司,忽爾萌起返回母校逛逛的念頭。於是你拖著疲憊的身軀,並剛才上司對你的指罵,登上巴士/小巴/的士,朝那個你曾經無比熟悉的校園,出發。在車上你開始回想畢業這幾年來的生活,還算不錯吧,你暗忖。起碼,像當年曾火速在同學之間流傳的 Facebook 某群組名稱一樣,「讀蘇蘇嘥人(Social Sciences)是不會揸兜的」。這幾年來你憑藉一點小聰明,總算在事業上拼出了點成績。

剛踏進大學時你曾經以為,讀 Social Sciences 看上去也不錯啊,似乎什麼工作也適合做。然而當你畢業那瞬,你又驚覺,沒錯,什麼工作你也適合做,但你,作為一個沒特別技能的 Social Sciences 學生,究竟又有什麼理由去說服任何一份工作的老闆聘請自己呢。於是,你開始變得深沉,你開始埋怨為何自己似乎誤入歧途,你開始惶惶不可終日地四出奔波,搜羅一份足以糊口的工作。

你在車上不禁為那個青澀的自己失笑。原來,最初的憂慮,在時間的軸線的前方回顧時,都顯得不過爾爾。沒錯,起初那段日子大概比較難熬,你或者不太喜歡那份工作,工資不高,又辛苦。不過當你咬緊牙關,低頭默默往前衝,你就逐漸習慣那種節奏,那種在社會浮沉的節奏。你開始不再比較過去和現實的落差,呃,其實你是沒膽量。你不敢回想自己以前在大學的生活如何糜爛繽紛,而現在的生活又是如何的營役乏味;不敢追溯讀大學時自己是怎樣被迫在眉睫的deadline逼出所有潛能,而現在的自己對工作又是如何,既淡然又熟練。

想到這裡,你終於感到絲毫不妥。究竟從何時起,自己變成這個模樣的,變成這個,自己站在鏡子前面也未能辨識的模樣的。是現實,是生活,把那個最真摯、最無憂的自己吃掉嗎?也許是,也許不是。這個時候,你的電話響起。你從公事包掏出那部簇新的手機,放在耳邊。啊,是你親愛同事的聲音。他們正在某家酒吧吃喝,玩樂。你早在離開公司時以「要回家吃飯的理由」拒絕過他們,怎料他們仍再游說,喋喋不休。

好不容易終於擺脫了他們的糾纏,掛了線。從何時起,你身邊的人,由無所不談的朋友,變成這些只懂吃喝玩樂的同事們的。你午飯時偶爾也有衝動向他們訴說你的憂慮煩惱,但考慮到自己畢竟跟他們有著利益衝突,就只好把話收回,換成電影、時事、電話、相機一類無關宏旨又大路得很的話題。對了,從何時起,變成這樣子的?

熟悉的景物風光終於在你眼前出現。於是,你把思緒統統放在公事包裡藏好,準備下車。你從東閘,沿著樓梯一直往上走。進升降機,步出後往 KKLeung 那邊拐。於是你就這樣,繞著整個校園,走了一圈。原本被收藏好的回憶,以及情懷,開始悄悄地漏出來,一發不可收拾。你 開始記得,跟誰曾經坐在 KKLeung Concourse 的長椅上聊過天;跟誰在 CYM Canteen 排過隊;跟誰在開心公園擦身而過並露出 say hi or not 的遲疑窘態;又跟誰在明華的緩慢上升的升降機暗罵過 Tutor 的不公、在 Knowles 2樓偌大的課室裡打過嗑睡,還有許多許多,你仍然牢牢記住,又或者早已淡忘的許多。這時你終於發現,自己之所以忽地萌起回到校園的念頭,原因固然是為著懷緬過去,但你懷念依戀的對象,並非是荷花池又或是CYM的雙餸飯,而是跟你並肩坐在荷花池上面訴說對將來的惶惑恐懼的那個朋友,而是跟你擠在人山人海的 CYM Canteen 低頭扒著雙餸飯的同學啊。

剛畢業時,你還以為,自己跟這群在大學結識的同學,總不會各散東西,就算是分道揚鑣,也該能互相守望,偶爾敘舊,Friendship forever。可是生活逼人,你根本再沒空跟這些同學朋友悠閒地消磨時間,和青春。即使有,你也寧願窩在家裡好好歇息一下吧。也因此,你順理成章跟這些,相伴三年的同學好友,逐漸疏遠。他們的身影,也逐漸在你的生命中消失,就彷彿,你是一輛永不會停下的列車,而他們不過是當中曾經上車又在幾個站後下車的,過客。

最後,你身邊竟然連一個可以無事常相見的朋友也沒有。你們或者會因著誰的婚禮喪禮,或工作上的關係而碰面,然而一旦那事件完結,利益關係不復存在,你們就重回各自的生活軌跡,互不相干。而你沒感到一絲婉惜。

故事就是這樣結束了,嗎?不,你不過站在故事的起點、事情的開端。故事的發展,你仍然能夠掌控。畢業晚宴,固然是一個故事的終結,但也可以是另一段故事的,開始。

刊於 2010年度香港大學社會科學學院畢業同學晚宴場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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