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May 06, 2009

邊緣

初夏的下午其實悶熱得很。拭去衣領邊打轉的汗水,將原來提著的書揣在懷裡,瞥瞥門牌沒錯是九零七室但門卻關得嚴嚴一如封在某洞穴外的巨石。明明不過遲了幾分鐘,於旁人不過爾爾的幾分鐘,為何課堂彷彿已經開始很久了一般呢。將耳朵湊近課室的門,隱約傳來一把男聲,略帶沙啞。就希奇。課不是由一個初出茅廬的女教授上的嗎。為何會換成一個男生。再瞥瞥門牌沒錯是九零七室。於是起勁推開厚重但冷如薄冰的門。課室竟然幾乎座無虛席。就希奇。彷彿好些從未上課的同學,又甚至未曾存在過於這空間的人都一併出現。隨便鑽到死角,瞥見僅存的空位就坐下。前面果然是個年輕男子,在口沫橫飛。那男子約莫二十多歲,該是畢業不久的青年,穿淺綠色的恤衫,深棕色筆直長褲。頭髮長及披肩,並隨著男子改變站立姿勢而左右晃動。天花偌大的電風扇不住轉動,攪拌著死悶凝固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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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作為B城文化研究小組的一員,致力尋找、分析這座城市內僅存的城市文化,並,流動人群跟城市的互動關係。小組前身為B城本土文化行動理論小隊,後因意見分歧而分裂,一如城內其他團體。小隊如細胞二元分裂成兩小組,一為爭取保存本土文化的小組,以諸如堵塞公路跟破壞公共設施一類對社會無重大影響的街頭抗爭作為行動的資本。另一小組分裂就成為文化研究小組,專注於以文化理論的框架加諸於各類文化產物的研究。就本小組而言,文化理論基本分成三大類。一為受馬克斯主義 (Karl Marx)啟蒙而引伸,而阿多諾 (Theodor Adorno)跟馬格士(Herbert Marcuse)為首的法蘭克福學派,視文化為資本主義的產物。另外兩家則為葛蘭西(Antonio Gramsci)的霸權(Hegemony)理論主義,以及由涂爾幹(Emile Durkheim)的結構主義(Structualism)所引伸的符號理論學。我,作為該B城文化研究小組的成員,主力研究城市內游走的邊緣分子,並其延伸的邊緣文化。由於我,對女性研究尤有興趣,把兩類邊緣分子列入研究範疇。其一為妓女。小組曾用風貌復修的方式將砵蘭街的舊樓,並其周圍的街道巷弄的面貌重現,以探討當年妓女謀生的方式,及其生活、工作環境。另一類邊緣分子,也就是我今天將要走訪的族群,我們姑且暫時將她們稱作P族以方便討論。P族基本上已經完全融入B城的日常生活,而B城人對於P族群也早已視為理所當然,甚至有人類學學者(Dior, 1996;Gucci, 1997)曾指出,B城人已經進入依賴P族的年代。P族人出沒時份大多集中於星期一至五早上十時至十二時、下午四時至六時,及星期天中午十二時至下午六時。P族人屬B城的其中一種新移民,惟異於來自舊地的新移民,或是來自世界各地的專業人士,她們大都處於從屬的不平等地位,然而據觀察所得,她們一直甘之若飴。P族人的原居地位於B城以南約五百六十五公里,為一群島嶼,故有萬島之母的稱號。當地居住的P族人一向生活貧苦,或務農或捕魚維生。隨著現代社會的發展,當地的居民開始能夠接受教育,更有一部分精英份子得以跨越高等教育的門檻,成為工程師、護士等專業人士。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該批專業人士後來因不滿島上生活質素水平嚴重不足,以及薪酬福利長期偏低,逐漸往北部的城鎮遷徙,史稱為「P族北進」(P's northbound immigration)。B城則為其中一座接受大量P族專業人士的城市。不過,該批專業人士由於專業資格及學歷無法受以知識型經濟聞名於世的B城所接納,唯有尋求較低層次的工作,例如打理家務。由於B城生活水平較P島為高,即使P族於B城任家務助理每月不過掙得B幣三四千元,仍然較P島上大部分職業為高,故此該批專業人士的經歷吸引大量P族人仿傚,大量湧入B城,進駐城內各家庭廚房旁的小房間,面積由如棺材般的十平方尺,至二百平方尺不等,視乎該家庭的經濟環境而定。星期日為B城P族人的集體解放日,她們會盤踞B城的中心商業區,並於將該地原來的商業用途予以顛覆。借用法國學者迪山度(Michel de Certeau)的著作日常生活的實踐(The Practice of Everyday Life)中日常生活政治的理論,P族是在中心商業區這個地方(place)闢出了屬於她們的空間(space)。她們,作為從屬(subordinate) 的弱者,運用游擊戰術(tactics)迎戰強者的政策(strategies),不住在已有的文本與實際的架構中侵佔(poaching),以及在系統中施展詭計。用負曲(Michel Foucault)的理論來說,P族人聚集的皇帝廣場,其實是用作對抗的區域(site of resistance),旨在顛覆強者,即B城政府原來為該地設定的用途。這個對抗模式,被稱為「弱者的政冶」(politics of the wea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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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夜其實已經悶熱得很。

朦朧之間他忽爾想起下午的課。總是在不自覺的情況下憶起毫不相關或重要的細絮碎片。那文化青年提及,關於B城P族人的種種。為何他要將這個城亡稱作B城呢。又為何要將菲律賓人故作神秘的稱作P族人。他依稀記得有種文學手法稱作陌生法,旨在將原來熟悉不過的事物以陌生的文字包裝,從而提供一種嶄新的審視角度。他的用意又是否如此呢。關於菲傭,他馬上聯想起某年青作家於文學節的得獎作品,好像叫他和她的愛慾情事。內容牽涉青年對菲傭的性聯想,以及叫人瞠目結舌的性描寫場面。這種書寫手法,跟文化青年所提及菲傭於社會所處的弱勢地位又有否關連。他都不清楚。或者下堂導修課藉機發問一下吧。又為何該文化青年會將菲傭跟妓女相提並論,把兩者皆視為主流社會的邊緣份子呢。他總是覺得,兩者之間有著某種微妙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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