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這樣畢業的
故事是這樣開始的。某天你剛加班離開公司, 忽爾萌起返回母校逛逛的念頭。於是你拖著疲憊的身軀, 並剛才上司對你的指罵,登上巴士/小巴/的士, 朝那個你曾經無比熟悉的校園,出發。 在車上你開始回想畢業這幾年來的生活,還算不錯吧,你暗忖。 起碼,像當年曾火速在同學之間流傳的 Facebook 某群組名稱一樣,「讀蘇蘇嘥人(Social Sciences)是不會揸兜的」。這幾年來你憑藉一點小聰明, 總算在事業上拼出了點成績。
剛踏進大學時你曾經以為,讀 Social Sciences 看上去也不錯啊,似乎什麼工作也適合做。然而當你畢業那瞬, 你又驚覺,沒錯,什麼工作你也適合做,但你, 作為一個沒特別技能的 Social Sciences 學生,究竟又有什麼理由去說服任何一份工作的老闆聘請自己呢。 於是,你開始變得深沉,你開始埋怨為何自己似乎誤入歧途, 你開始惶惶不可終日地四出奔波,搜羅一份足以糊口的工作。
你在車上不禁為那個青澀的自己失笑。原來,最初的憂慮, 在時間的軸線的前方回顧時,都顯得不過爾爾。沒錯, 起初那段日子大概比較難熬,你或者不太喜歡那份工作,工資不高, 又辛苦。不過當你咬緊牙關,低頭默默往前衝, 你就逐漸習慣那種節奏,那種在社會浮沉的節奏。 你開始不再比較過去和現實的落差,呃,其實你是沒膽量。 你不敢回想自己以前在大學的生活如何糜爛繽紛, 而現在的生活又是如何的營役乏味; 不敢追溯讀大學時自己是怎樣被迫在眉睫的deadline逼出所 有潛能,而現在的自己對工作又是如何,既淡然又熟練。
想到這裡,你終於感到絲毫不妥。究竟從何時起, 自己變成這個模樣的,變成這個, 自己站在鏡子前面也未能辨識的模樣的。是現實,是生活, 把那個最真摯、最無憂的自己吃掉嗎?也許是,也許不是。 這個時候,你的電話響起。你從公事包掏出那部簇新的手機, 放在耳邊。啊,是你親愛同事的聲音。他們正在某家酒吧吃喝, 玩樂。你早在離開公司時以「要回家吃飯的理由」拒絕過他們, 怎料他們仍再游說,喋喋不休。
好不容易終於擺脫了他們的糾纏,掛了線。從何時起,你身邊的人, 由無所不談的朋友,變成這些只懂吃喝玩樂的同事們的。 你午飯時偶爾也有衝動向他們訴說你的憂慮煩惱, 但考慮到自己畢竟跟他們有著利益衝突,就只好把話收回, 換成電影、時事、電話、相機一類無關宏旨又大路得很的話題。 對了,從何時起,變成這樣子的?
熟悉的景物風光終於在你眼前出現。於是, 你把思緒統統放在公事包裡藏好,準備下車。你從東閘, 沿著樓梯一直往上走。進升降機,步出後往 KKLeung 那邊拐。於是你就這樣,繞著整個校園,走了一圈。 原本被收藏好的回憶,以及情懷,開始悄悄地漏出來, 一發不可收拾。你 開始記得,跟誰曾經坐在 KKLeung Concourse 的長椅上聊過天;跟誰在 CYM Canteen 排過隊;跟誰在開心公園擦身而過並露出 say hi or not 的遲疑窘態;又跟誰在明華的緩慢上升的升降機暗罵過 Tutor 的不公、在 Knowles 2樓偌大的課室裡打過嗑睡,還有許多許多,你仍然牢牢記住, 又或者早已淡忘的許多。這時你終於發現, 自己之所以忽地萌起回到校園的念頭,原因固然是為著懷緬過去, 但你懷念依戀的對象,並非是荷花池又或是CYM的雙餸飯, 而是跟你並肩坐在荷花池上面訴說對將來的惶惑恐懼的那個朋友, 而是跟你擠在人山人海的 CYM Canteen 低頭扒著雙餸飯的同學啊。
剛畢業時,你還以為,自己跟這群在大學結識的同學, 總不會各散東西,就算是分道揚鑣,也該能互相守望,偶爾敘舊,F riendship forever。可是生活逼人, 你根本再沒空跟這些同學朋友悠閒地消磨時間,和青春。即使有, 你也寧願窩在家裡好好歇息一下吧。也因此,你順理成章跟這些, 相伴三年的同學好友,逐漸疏遠。他們的身影, 也逐漸在你的生命中消失,就彷彿,你是一輛永不會停下的列車, 而他們不過是當中曾經上車又在幾個站後下車的,過客。
最後,你身邊竟然連一個可以無事常相見的朋友也沒有。 你們或者會因著誰的婚禮喪禮,或工作上的關係而碰面, 然而一旦那事件完結,利益關係不復存在, 你們就重回各自的生活軌跡,互不相干。而你沒感到一絲婉惜。
故事就是這樣結束了,嗎?不,你不過站在故事的起點、 事情的開端。故事的發展,你仍然能夠掌控。畢業晚宴, 固然是一個故事的終結,但也可以是另一段故事的,開始。
刊於 2010年度香港大學社會科學學院畢業同學晚宴場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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