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December 16, 2012

當BIGBANG 遇上RubberBand ——流行文化再出發



「我啲同事而家全部喺機場, 睇BIGBANG。我唔敢同佢哋講自己喺紅館,睇RubberBand。」朋友這句話,教我抹一把汗。翻揭報章雜誌,細閱這隊韓國男子組合的新聞,汗如雨下:在機場博覽館一連三天舉行演唱會,35,000 張門票,轉瞬售罄;$1680 企位門票,在網上被炒至過萬元;歌迷提前三天,紮營排隊,只為站在台前,聆聽心跳,收集腳毛。這個星期,特首再次撒謊,人大即將釋法,藝人涉嫌吸毒,但許多香港年輕人更關心的,卻是BIGBANG 隊長G-Dragon 的頭髮顏色。環顧同代人,我的眉毛,七上八落。

內心忐忑,因為這股韓流,令人意見分歧,勢不兩立。支持者說,韓國文化之流行,有賴當地政府悉心栽培,質素之高,超英趕美。另一邊廂,反對者說,韓式文化工業,商業至上,精於計算;輸出的產品雖然色彩斑斕,但內涵蒼白,只有洗腦,沒有感動,始終難登大雅之堂。這個說法,貼近Neo-Marxism——文化工業,規模龐大,但是產品卻完美單一得教人坐立不安。這個星期,BIGBANG 大熱,少女尖叫,似乎只是另一案例。這個說法,令關心香港流行文化的人如我,感覺良好。

各司其職 永不重複

眉頭開始放鬆之際,我身邊BIGBANG 的歌迷大聲叫停。要理解這樂隊受歡迎的原因,還得走入群眾,探聽民心。綜合朋友觀點,樂隊大熱,起碼有三大原因:一、娛樂性豐富。BIGBANG 的音樂有快有慢,有電子有R&B,類型多樣,動聽、搶耳;MV 有勁舞有靜態,有廢墟有科幻,製作認真,好看、精彩,觀眾受落,順理成章。二、有才華。樂隊隊長G-Dragon 全權負責創作,引入西方潮流,較之其他偶像團體的公式化舞曲,前衛新穎;兩位成員太陽與大聲,音色和暖,唱R&B 一流。這個年頭,創作歌手抬頭,是大勢所趨,但韓國樂團以個人才華自詡,對我而言,相對新鮮。

最重要一點,在於個性。「BIGBANG 不像其他樂團,面目模糊。五人個性鮮明,各勝擅場。」十個歌迷,十個重複這個說法。由衣著打扮、才華特點、到個人性格,BIGBANG 五人各司其職,呈現出來的形象,絕對有別於傳統韓國組合的單一刻板。Neo-marxist 對於文化產品的抨擊,在歌迷面前,不堪一擊。談起BIGBANG,朋友們眼神閃亮,語帶興奮,我的眉毛,再次皺起。面對眼前大敵,民心逆轉,香港流行文化,如何招架?

也許並未絕望。平民百姓對流行文化,有兩大要求:一、要好聽、好睇。換句話說,要娛樂性豐富,令人雀躍。第二,要「好味」。最好的味道,名為「人情味」與「本土味」。百姓接收後,要有共鳴,有感動,有聯想;還會流淚,會分享,會反思。BIGBANG、PSY、少女時代,固然好聽、好睇,但始終像香口膠,多嚼幾次,開始無味。在全球化的熱浪中,港式流行,節節敗退。要自保,唯有找回本土味道,重現群眾所想。

所以,RubberBand 首次踏足紅館,我有期望。開場之前,我在紅館門外進行社會學觀察研究(又名等人),發現入場觀眾幾乎全部介乎20 至40 歲。換句話說,RubberBand 的歌迷,基本上就等同呂大樂口中的第四代人。這些人,既是戰後嬰兒的子女,又與這刻的本土流行文化,關係密切。他們平日少看TVB, 多上YouTube;少說話,多玩電話。要找尋香港流行文化抗敵妙計, 由捨BIGBANG 取RubberBand 的觀眾入手,最為合適。

「真係好感動。」順隨人潮,離開紅館,紅綠燈前,我聽見身旁觀眾如此說道,言辭懇切。對於這份感動,我能理解,但有保留。RubberBand 之所以吸引這批第四代香港人,有三大原因:一、刻意營造的正能量。無論是演唱會現場氛圍,抑或每一首歌詞的內容,都相當正面(全場合唱「It's All right! We're Together!」)。二、懷舊元素。演唱會嘉賓杜德偉現身,觀眾歡呼;樂隊唱出《金獅同學會》、《快樂鐳射舖》等情懷歌曲時,群眾反應,異常熱烈。三、本土意識。演唱會高潮,在《睜開眼》。唱到「回望那獅子山∕還是會牽掛」一句,全場合唱,團結非常。第二代人偏執堅信的獅子山下精神,竟然在第四代人口中,若隱若現。

香港精神 五味紛陳

RubberBand 營造的本土味道,我有保留。它過於正面,有點刻意,稍微失真。真正的香港味道,從來既香且臭,既正又反;香港人既愛菠蘿包,亦愛臭豆腐。香港精神,該是五味紛陳。

要重拾所有第四代人的芳心, 我建議RubberBand 向潘迪華學習。月初香港大學百周年紀念校園的大會堂開幕,邀請潘迪華作試音演出。潘迪華姐姐今年八十有二,去年言退,今年露面,魅力不減。我在這位老人家身上,清楚看到「硬頸」兩字。

潘迪華在上世紀五十年代尾開始歌手生涯,身在香港,卻心繫三、四十年代的大上海音樂。想將之移植香港,卻屢屢碰釘。後來, 她成為梁款口中的「travelsinger」,游走西方,為中文歌配上英文,繼續高歌,非常硬頸。唱談會當日,她演唱周璇《天涯歌女》,二胡與琵琶、低音結他與鼓,互相交織,奏出來的曲子,竟有騷靈味道。潘迪華的偏執,也見於她的人生經歷。1972 年,她製作了史上第一齣華語音樂劇《白孃孃》,虧蝕一百萬;四十年後的今日,唱片公司不願替她製作音樂會DVD,她又再次自資,沒有宣傳,只旨在為自己的歌唱生涯,盤點總結。我跟潘迪華,相隔三代,但她的硬頸固執,我深深佩服。

潘迪華的音樂,從未真正流行,但現在回溯,卻真正反映香港:中西合璧,紛雜精彩。流行文化之中,不夠「味道」的,如香口膠,終歸無味;只有刻意營造的單一味道,同樣流於表面,有所缺欠;唯有五味紛陳,堅持硬頸,永不妥協,這樣的作品,才能流傳,成為經典。

BIGBANG 壓境,RubberBand 與香港其他流行標誌,不能滿足於能屈能伸的良好感覺, 更毋須東施效顰, 大跳Hong KongStyle。最重要的,是學效潘迪華,硬頸自我,堅持發聲,訴說一代人的真實故事。如是者,本土流行文化,方能在韓風之下,再次出發。


刊於2012-12-16 明報星期日生活.果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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